听着这样的声音,想着被幽禁在黑狱中那些生不如死的画面,看着那滴已经无法再说成是泪珠的泪珠,恐怕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有些神伤和同情。
但可惜的是,林白心中虽然有些神伤,却是没有分毫的同情。
“不用再胡言乱语下去,试图搅乱我的心。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六代祖师如此怨恨,对你下如此狠手。”许久之后,林白目光平静的望着姚广孝,淡淡道;“不要告诉我只是因为仙门,只是因为长生。我天相派的人,心纵然是再狠,再黑,也断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听到林白的话,姚广孝的冷笑声骤然一停,那如黑洞般的双眸向林白望去。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虽然我没见过六代祖师,但是我明白的是,如果六代祖师绝对不可能像你所说的那样,无缘无故的就将你禁锢于这黑狱之中。”林白转头向那幽深不可测的深潭望了眼,沉默片刻后,缓缓道。
六代祖师究竟有没有做过违心之事,林白不能确定,但林白可以确定的是,六代祖师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狠辣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六代祖师如果真是这样的人,河图洛书根本不可能会被他拥有,而且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因为出于对苍生的怜悯,而去抗拒开启仙门。
将心比心,就林白想来,如果把自己换做六代祖师,将姚广孝禁锢于此处之后。如果心中还存着将他当做朋友的心思,就不会那样不闻不问,虽然不敢说让他继续保有之前的锦衣玉食,但粗茶淡饭,一日三餐,应该还是不会怠慢的。
但是按姚广孝所言,他在黑狱之中,而六代祖师不闻不问,这实在是蹊跷至极!而这就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姚广孝肯定还刻意去隐瞒了一些东西。
“你们天相派的人,果然是人才辈出,什么都瞒不了你们。”姚广孝闻言一愣,脸上那无比神伤的表情骤然一凛,淡淡道:“不过是因为我为了你那位六代祖师出来见我,刻意去做了一丁点手脚罢了,却是没想到他气量如此狭窄!”
“你做了什么?”林白目光一凛,冷声道。这番交谈下来,林白早已看出,姚广孝不但是个疯子和狂人,而且他的精神怕是都已经分裂了,这种人口中的一丁点手脚,恐怕绝对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变故!而且如若不然的话,六代祖师也不会如此忿恨此人!
“靖难之后,我想找他,但他不想见我。不得已之下,我自然要费点手段把他找出来,而且我也着实想看看,他诈死之后,是不是真的能斩断于这世间的所有牵连!”姚广孝冷冷一笑,淡然道:“所以我让朱棣把刘璟关入诏狱,赐了他一条白绫。”
话一出口,林白只觉得眼前这面上带着伪善之色的姚广孝,简直要比传说之中最为恐怖的魔鬼,还要残忍恐怖几分,也终于明白世间最险恶之物,为何会是人心!
据林白所知,六代祖师在世间的骨血,只有两人。长子刘琏,因洪武年间与胡惟庸党人起了冲突,被胁迫坠井而亡,因为朱元璋从中拦阻之故,六代祖师只得无奈罢休;而长子刘琏亡故之后,六代祖师在世间的骨血,便只剩下次子刘璟一人。
那是六代祖师在人世间唯一的一点儿骨血,诈死斩断世间的牵连,但最难斩断的,就是这一点儿骨血亲情。姚广孝为了逼迫六代祖师出面,不惜将六代祖师在世间仅剩的骨血斩杀。如此仇恨之下,也怨不得六代祖师会用黑狱这种手段来对付姚广孝。
“我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一个魔鬼!而且我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你,如果有人像你一样,去对付我家人的话,我也一定会像六代祖师对付你一样,去对付那人!而且在我看来,六代祖师还是太过仁义了一些,若是我的话,还会将你的手脚斩断,把这黑狱变成一处茅坑,让你日日夜夜受那蛆虫吞噬身躯之痛楚,只有这样,才能稍解我心中之恨!”
林白淡淡一笑,然后又朝那黑狱望了眼,再看了看姚广孝,轻笑道:“我以为六代祖师不单单是术法修为通天,原来折磨人的手段,也是万中无一。你放心,此番若是我能占了先机的话,一定会继续他老人家未竟的使命,再把你关进这黑狱之中。”
姚广孝冷冽一笑,没有言语,但望向林白的目光却是冰冷了几分。
“不过让我好奇的是,你究竟是为何会对六代祖师有那样重的怨气,在我想来,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仙门的事情吧。”没有去理会姚广孝心中所思所想,林白淡淡问道。
“不错,若仅仅是因为仙门,我不会这样去折磨刘基!”姚广孝微微一笑,既然话已经说开,那还有什么遮掩的必要,便淡淡道:“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种人,明明你和他一样都是天才,但不管你怎样努力,都追赶不上他;哪怕是你和他联手做的事情,但落到世人眼中,仿佛一切之所以成功都只因为他一个,你连陪衬都算不上!”
说到此处,姚广孝脸上的笑意有些苦涩,向着那虚无之中望了一眼后,缓缓道:“而且最气人的是,这种人还从来不与你去比较什么,甚至还会刻意去向旁人引荐你。那种感觉,就像是你所有的成就,都是他的恩赐,都是他的施舍。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没有。”林白缓缓摇头,望向姚广孝的眼神有些怜悯,此人是真的疯了。
“也对,在这种天地灵气枯竭的时代,你还能拥有此种成就,想来也是如他一样的人。”姚广孝闻言先是一愣,再捧腹大笑,而后笑容一凛,寒声道:
“他刘伯温也是你这样的人,我姚广孝就好像是他身下的一条阴影,永远只能生活在他的光辉之下,不管我做了什么,在旁人看来,只要和他的光辉比较,都是那样的不值一提!我不喜欢这种恩赐,也不喜欢施舍,更不喜欢被人遮挡!”
林白闻言轻笑摇头,望向姚广孝的目光愈发悲悯,此人不但是疯了,而且已经无药可救。不过就林白所知,即便是在现如今这世界,如同姚广孝一般的人,也是不在少数。
嫉妒,疯狂的嫉妒,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原罪。同窗之间,因为嫉妒成绩,或是因为嫉妒不同的生活,便恶从胆边生,屠刀相向,或是药杀;同事之间,因为待遇的不同,因为职位的高低,而心生嫌隙,恶念一生,将黑手横加于那些人身上。
像姚广孝这样的人,他们的眼睛,只望到了别人身上的光芒,只觉得他们身上的光芒遮掩了自己,也正是因为他们,才会让自己变得不顺遂!但那些人却是没有看到,别人为了得到那些光芒,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做了怎样的牺牲!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就能得到的东西,但如果双眼被嫉妒所蒙蔽,那你所看到的远方,就只有一毫之远,甚至连只能寸光的鼠目都不如。
“那些腐肉吃光之后,这些年你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又是怎么恢复的修为?”沉默许久之后,林白知道,自己就算是把这些道理讲给姚广孝,也是徒劳无功,便疑问道。
“怎么活下来的?自然是如蝼蚁鼠辈一般,但凡是有一丝一毫可以吞噬入肚的东西,都不放过。你可曾知晓,在我眼中,即便是那生长于阴湿角落的青苔,都可说是世间最美味之物!”姚广孝闻言放声大笑,眼眸中更是寒光毕露,冷声接着道:
“而且刘伯温就算是千算万算,怕也没想到过,他布下的那黑狱,虽然条件艰难,但却是一处难得的苦修之地。我姚广孝虽然无能,但也称得上是天才,即便是法力被他刘伯温破去,也能凭借自身破而后立,让我百尺竿头,再往前更进一步!”
话说到此处,言语中已满是自得之色,仿佛是在嘲讽刘伯温布局的失策。
“你有没有想过,黑狱之中之所以没有将天地元气断绝,也许不是六代祖师失策,而是他刻意为之。”林白轻轻一笑,平静无比的望向姚广孝的双眼,缓缓道。
六代祖师的算无遗策,林白可谓是早有领教,如果他真的是打算让姚广孝困死在黑狱之中,成为一具白骨,又怎么可能会弄出这么大的纰漏。而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六代祖师为他留下的一线生机,让他不至于在黑狱中幡然悔悟后,无法脱身。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意义!他将我禁锢在黑狱之中这么多年,就算此事是他刻意为之,难道还要我去感恩戴德么?!”姚广孝冷然一笑,根本不为林白的话所动。
念无可念,心中唯有嫉妒与怨恨,此人已经无药可救,林白轻哦一声,没再多言,向着那植根于天地之间的建木望了眼后,缓缓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怎样助你从黑狱中逃脱的,而你又通过我完成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