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那间小木屋内,窗子半打开着,吹进了可以穿越万里的海风和阳光,却把城中那些流言与故事挡在外面。
林曦蜷缩在床上,用力伸展着柔软的腰肢,两条腿并在一起斜斜地蜷在床上,像一只刚刚长成的慵懒的小猫。
床前的柜子上摆着一壶隔夜的凉茶,还有三块凉透的米糕,下面两个上面一个,摆放成金字塔的造型。
阳光照进的地方,那些细小的灰尘无序地游动着,落在柜子上花盆的草叶上,散淡的花香仿佛让这些灰尘也有了阳光的味道。
花的主人捧着一本《廿年会试算数习题选》,旁边摆放着一堆纸,上面写着一大堆的数字,每看一会儿就簇起眉头,放下书本细细演算许久,再翻过第二页,原本簇起的眉头或是皱的更紧,或是豁然开朗露出笑容。
乡试只是取得了考取那些高级的太学学宫之类的资格,想要挤进去却又难得很,只有两次考试的机会,而且年龄有必须在二十三岁以下,超过了年龄就不能再考,不过当个开蒙教师还是绰绰有余。
开蒙之后,或是选择去那些用不了多久就能赚到钱的专业学堂去做学徒,要么就选择去中等学校学习去考乡试。因而能够考取乡试、博取一个进入太学机会的人,大抵是不愁吃喝的,穷困的都会选择在开蒙后去学堂做学徒,学一门手艺,早点赚钱。
这么多年,规矩依旧没改,需要考文章、算数、常见自然、初级法律常识这几种,分数够了才能再按照各自的需求加试一场专业的学科,譬如算数、几何、农学等等。
题目一年比一年难,对林曦来说,她可以靠眼睛说出这一株植物开化是什么样,但对于这些对她而言有些复杂的算数却很是为难。
各种小册子她时常也会买来看看,不过今年的小册子却让她很烦躁:荧惑星和地球围绕太阳运行的轨道竟然不是圆的,而是椭圆?虽然看不太懂里面的推理,可是这却让她很不开心,她心中的世界与万物一定是和谐而又整齐的,椭圆这东西和圆比起来,怎么看怎么不和谐不整齐,但却又不得不接受。
幸好椭圆圆锥曲线这些东西都是要到学宫的算学科才能接触到的东西,如今的习题里还是看起来比较舒服的圆与三角,解题的方法也是数百年前形成的几十条公认的道理,再用这些道理一点点推算出来。
正在暖阳的陪伴下沉浸在这些先贤定理中的世界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林曦!林曦!在家吗?”
放下笔,嘴角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个声音很熟悉。
然后这个声音在脑海中变为了两幅画面。一幅是那个长得高大的男孩子嬉皮笑脸叫她表妹时候的惫懒;另一幅则是阳光下骑坐在屋脊上用锤子敲着木料时嘴角微笑的恬淡。
两幅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画面,就像是几何与代数,但在此时的林曦心中竟然如此和谐,渐渐融为一体,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于是急忙穿好了棉布的袜子,掩盖住白嫩的脚丫儿,看了看柜子上从父母去世后一直跟随自己的火枪,想了片刻,悄悄地收了起来。
将小脑袋从窗中伸出,看着栅栏外马背上正在呼喊的陈健,指了指简单的木门喊道:“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陈健笑了笑,下了马,推开门走进院落,到了木屋前又敲了一下,里面的回答是:“门没插,进来吧。”
推门进去,仍旧是上次一样的茶,唯独少了那支吓人的枪。
“我想到办法了。”
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林曦愣住了,反应半天笑道:“这三个月你都在想这个办法?”
“是啊。你呢,你这三个月在做什么?”
“这三个月,我相信你,所以没有去卖花,而是在屋子里看书。每天六块米糕,两壶茶,三天出门一次买些食物。”
“又在看百草集?”
“早看完啦。我要为会试准备,要看很多书的。过了会试的线,才能进入学宫去那些科班,那时候百草集才用得上哩。只有两次机会,我可要抓住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异口却不同声地同时问了一句话。
“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齐齐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随即不自觉地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林曦叹息一声道:“准备的不算太好。想要考上太难了,要是只问我动植物的这些东西,我就不怕了。如果两次都考不上,我就只能去开蒙学堂或是一些作坊主资助的学堂去当女先生了。活下去总是不难的,可是就没有时间去做我喜欢的事了。”
“去了学宫就可以?”
“当然啊。我爸爸当年就是学农学的,当年姬夏留下了一大批的产业,定下来几座矿和一大片地的收益都是学宫专用的款项,每年都会拨一些钱去那些蛮荒的地方考察的。再说那里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而且一些东西在别处也是见不到的,据说那里有很多飞鸟鱼虫百花草木。”
“考上很难?”
“很难。一半的名额是举荐的,只剩下一半留给非举荐的。就拿农学来说,可以做官,从学宫里学完起步就比别人更高一些,升迁也更快,很多人都抢着往里面挤。还有很多像是我们这样的,想要去里面学很多东西的,那都是很聪明的人,总是很难的。有人十岁就可以做很难的算数,有人可以过目不忘,很多厉害的人呢。”
“好多问题我都不太明白,所以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底。好在我年纪还小,若是这一次没有考上,还有一次机会的。”
说了这些,陈健忍不住欺骗道:“其实,我学的也挺好的,要不是因为我父亲非让我去海军学校,我就去都城参加会试了。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倒是可以问问我啊。”
林曦满是疑虑地看了看陈健,心里不太相信,却也没有说一些不好的话。
让陈健在这里稍等,娉娉婷婷地回了自己的小屋,拿出来好些的书本,随便拿出了一本递了过去。
陈健随手翻到夹着书签的地方,里面是一道几何题,夹着的那张纸上写满了纤细字体的定理推理。
林曦偷偷看着陈健,发现他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似乎没有察觉地摇了摇头,显然很快就看完了。
可微皱起的那一下眉头和不易察觉地摇头,却让林曦心里有些惊奇。上面自己写的东西是错的,因为推算了之后看过答案,发现自己根本就是算错了。
但是自己也是找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哪里错了,而且算了大约半个时辰。然而对面这个人,却只是扫了一眼便轻轻摇头,显然是知道写的不对。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林曦笑道:“你看,我做了那么久结果都做错了,或许思路就不对吧?”
“不是的,思路是对的,只是其中有一步你想错了。”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下意识地说了出来错的地方,林曦心中终于了然,也不由暗暗吃惊。只是片刻间就能看到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这未免有些可怕。
陈健拿出笔,在上面标注了一下,细声地解释着。
林曦很自然地将头偏了过来,时不时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间或又问出几个没有懂的地方。
就这样淡淡地交谈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陈健放下笔,林曦托着腮还在思索刚才的问题。
“好了,不早了,正事还没说呢。”
林曦暗暗有些生气,浑然忘了到底还有什么正事,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笑道:“是啊,正事还没说呢。”
“嗯,正事就是我想到办法了,明天我会弄走一些花,剩下的你就不要管了,安安心心地温习吧。到时候卖了钱,咱俩一人一半。没有钱就不能自立,也就不能干你想干的事情。对我也是一样,也需要钱。”
“我还没有问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更多的钱。”
林曦点点头,这是个很实际也很现实的梦想,于是说道:“那我就不管了,希望你能卖出很多的钱。”
她本想问问陈健是否有时间,其实很喜欢这种淡淡地沉浸在书本中让时间流逝的感觉,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占用了别人的时间。
因而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一番这花应该如何培养、光照肥水的事。
等到夕阳将要落下,屋子里又只剩下林曦一个人。
不知怎么,原本听起来有趣儿的蟋蟀此时听着便有些烦躁,托着腮坐在窗棂前,默默地看着极远处的斜阳,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冰凉的米糕、冰凉的茶水,当了晚餐。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想要再看一会书,却不知道仿佛书本上的字有些跳跃,终究看不下去。
重又托起腮,愣愣地盯着燃烧的跳跃的灯火。
打开刚才的书本,翻看着那张写满了潦草字迹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叠成了一张书签,夹在了书本的中央。
吹熄了油灯,黑暗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躺下来,睡着了,做了些胡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