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位被叫停,段位突破随之延后。
娱乐副本也进入维护,蔚渺这会儿是真无事可做了。
她并不打算只游历一周目,萨博小镇的价值还没完全挖掘,与超凡沾边的她都感兴趣。
下线前,蔚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对着落地镜反反复复地观察自身,又回想着出副本后自己的表现,神色凝重。
她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比察觉异样更让她不安。
出副本前,她与系统协商,保留下全部记忆。
超乎认知的伟岸、无法理解的异象……在毁天灭地的冲突中,她的意识曾支离破碎,一度面临自我崩溃,被祂们的本质拖入深渊。
超脱的常理令人扭曲,一幕幕虚妄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她不相信所有的影响随着副本的结束都被抹灭。
系统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情感异化、感官缺失、意识体不稳……这些副作用她一个都没有感受到。
未知的隐患最为危险。
是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扭曲了吗?
疯者不自知,大抵如此。
蔚渺冷冷地瞥了镜中的自己一眼。
很奇怪,得出这个结论时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她确认自己的意识很清醒,保有与从前相同的理智。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就算她真的有什么变化,她也无法确认那是扭曲的后果。
不过,扭曲一定代表着错误吗?
蔚渺想起了镇长和尸妖。他们的意志明显不出于自身,是神只干涉的结果。
“被操纵。”蔚渺神色复杂地低语,她其实无所谓堕落还是升华,她只担心自我意志的丢失。
但“自我”这个概念混沌模糊,玄妙莫测。
人生来如同白纸,在外界的干涉和自身的思考中形成了自我。
没有纯粹的自我意志,人会被外界所影响,从而做出改变,这是无法杜绝的。
换言之,“改变”是必然的,自我在与外界的交互中时刻变化着。
但施加于意志之上的扭曲是神只的蓄意引导,这种改变会要命的,蔚渺可不想成为下一个镇长。
难道要因此分辨自我的每一个变化吗?
她很清楚,这做不到。
时时刻刻地怀疑意志是否真的出于自我,只会走入逻辑死路,最可能的结果是先把自己逼疯。
蔚渺在沙发上沉思良久。
“假如我已经疯了,那么我该怎么做?”
她很久没这么深入地思考人生哲学了。
“用认知审视自身,与过往对比变化。改变是必然的,但我必须掌控改变的走向,判断改变的优劣。”
“接纳我所认同的改变,即便是扭曲。如果他人眼中的疯狂是我需要的,疯狂也未尝不可,只要我认为自己正常。”
她这么多年来就不是为别人眼中的正常而活的。
重要的是,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可以主动筛选影响,向着目标中的自我改变。这时候,干涉力是否为扭曲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与目标自我重合,扭曲也算是一种正向改变。
因为“扭曲”的威胁,蔚渺的思考非常谨慎,不断对照着过往记忆摸索着认知。
她敲定了应对扭曲的策略。现在,她需要一个判断的标尺,来分辨改变的利弊。
这个标尺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自我的锚点。它将决定自我发展的轨道。
道德、法律,还是世俗的眼光?
什么观念该被舍弃,什么观念应该留存?
千头万绪,极端复杂。本性掩藏在层层认同之下,少有人能真正认知。
内心深处到底认同什么,想要什么,又如何确保这不是扭曲的结果?
蔚渺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眼神空洞,呼吸极轻。
等她回神时,关节都有些酸涩。
在沉默中,她回顾了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以旁观者的角度剖析着自己。
无论是卑劣的,还是善良的。
假面舞会的经历是人生中最波澜壮阔的一部分,往昔的副本经历无比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放。
最终,她定下了自我的标尺。
一直以来,她所追求的无非随心所欲,她不喜欢受人所迫,为他人期待而活。
因此,她在社会制度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平。
越往高处,世俗的眼光越多,呆在低处也会失去选择的权利。她不上不下的状态刚刚好。
但假面舞会渗入了她的人生,踹了她一脚。它出于未知的缘由培养着玩家们,玩家靠着自身的能力竞争上位。
谁都不知道顶端有着什么,也不知道底层将遭受什么,只是简简单单的胜负问题吗?
她直觉,失败的后果可能与死亡无异,毕竟从接触中可以看出,伟大存在们绝非慈善家,组织起这场舞会,只为了不计回报地赐予力量。
祂们必定图谋着,在终结的时刻攫取预想的利益。
在指定的时刻注册成为玩家,就意味着自愿加入这场游戏,失去了退路。
以蔚渺对假面舞会的了解,它很乐意出这种隐藏的选择题,不允许反悔。
弃游就能结束这场舞会?蔚渺没有那么天真。
她剩余的人生注定要投入这场竞技。
在新的社会秩序中,她要寻找新的位置。
这里最直白的规则就是胜者为王,解开了现实中所有对于暴力的约束。
不想成为牺牲品的途径只有一个。
“至高者。”
遮天蔽地的黑色锁链、深沉萧瑟的古老街道、势不可挡的荆棘尖塔、悬挂夜空的磅礴大日……以及坐在长椅上濒临崩溃的意识体。
她又想起了那种接近死亡的紧迫感,无力得可笑。
“至高的强者。”
以玩家的身份,蔚渺定下了标尺。
在假面舞会中胜利所需要的素质,将是她的自我。
无上的完善,无上的攀升,臻至完美,通向至高!
如此才能满足她由衷的野望。
强者才能追逐自己的意愿。
她的力量来源于舞会,却妄图掀开舞会的帷幕,这是很矛盾的一件事。
蔚渺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明。
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会走到哪一步,但她知晓这条路是正确的。
在蔚渺定下标尺的那一刻,虚空深处,某些存在有所触动,向蝼蚁投下视线。
“自我的屏障。”洄游之眼的跟前,枢命工坊主轻笑一声,看向空处,目光仿佛穿透一切,落入极远之地,“意料之外。”
镜中妇人的身影散落在一间镜屋之内。这里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无穷的镜面以无穷的角度嵌在空间之上。
不起眼的角落中,隐约闪过一个灰色兔子的身影,却分外模糊。
木偶男孩窝在群星间的观影厅内,睁眼假寐。观众席上空空荡荡,仅有祂一人。
无数极细的不可见丝线发自祂的指尖,没入虚处。
直至某一根丝线轻微颤动。
祂转了转眼珠子,意味深长地吐出了两句话。
“妄图靠拢神明。”
“可惜神明还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