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了腊月。
冬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很快在地面覆起了厚厚的一层。
暮色将至，就连天空都被积雪映上一片浅淡的霞红。
云铮站在书房门口。
微微扬着脸，一双清澈的眸子遥望着漫天飞雪。
朔风拂过，如墨的发丝轻轻扬起，被夕阳勾勒出的面庞带着难得一见的柔和暖意。
从清晨到傍晚。
主上在书房里忙了一天，他就在身边陪了一天。
直到此刻，夕阳渐渐落去。
那人却仍旧带着满脸倦容坐在桌案前不知写着些什么。
云铮不懂生意。
他只知道这段时间，主上似乎有看不完的呈报和写不完的密函。
过去那些年，主上对楼里的生意毫不在意，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外殿处理。
就算有些要紧的事务被云翼送到扶光殿来，他也只是草草看了，然后随意吩咐下去了事。
可如今不知为何，主上竟然对于赚钱之事变得异常热衷起来。
除了碧落宫传统的人命买卖和在各城开设的酒肆客栈、钱庄镖局。
他竟然还做起了之前从未涉猎过的贩运生意……
最重要的是。
在一些天灾人祸、朝廷变故出现时，他那恰到好处的囤积，总能让这些新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或许谁都想不到，那个以武功闻名天下的碧落宫主竟然还有如此卓越的经商天赋吧……
“怎么傻站在门口吹风？！”
封谕原本在桌案前批改呈报。
忽然抬头，就看见云铮居然穿着一身单衣呆站在书房门口。
寒风夹着雪花不断向他身上扑来，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冷似的一直杵在原地。
封谕放下手中玉笔。
望着云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无奈的皱了皱眉道：
“什么事想得这样出神？”
云铮听到封谕问话，这才蓦地回过神来。
他连忙关好殿门，抖了抖身上的雪水，回到封谕面前含糊应道：
“属下走神了……主上可是忙完了？”
封谕：“……”
不知道是他没听到，还是不想说，总之问了等于没问。
他看了看云铮被雪水打湿的衣袍，并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而是指了指不远处拢着的炭盆，里面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
“还早，你先去旁边暖暖，小心着了风寒。”
“呃……是。”
云铮领了命，乖顺的跪坐在炭火旁。
望着主上半垂着凤眸，专心批阅呈报的专注样子，只觉得这一抹融融暖意仿佛可以直达心底。
传说中的岁月静好，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
腊月初八。
司膳房里熬了腊八粥，封谕便遣了丫鬟通知云铮到书房来一起尝尝。
刚巧今日的事情不多，云铮早早就处理完了杂务，匆忙向着主上的书房走去。
“铮哥哥！”
一句怯生生的低唤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云铮满脸疑惑的停下脚步，侧头向着路旁一簇半人高的花丛间望去。
只见司膳房帮厨的小丫鬟红袖正躲在其中，面色微红的望着自己。
云铮在云影阁时，经常受到红袖的关照。
每次去领饭食时，他的那份总是比旁人的多一些，还偶尔会从青菜堆里翻出一些肉来。
如今红袖特意来寻自己，云铮猜测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想要请自己帮忙。
于是向前走了几步，低头询问道：
“出什么事了？？”
面色虽然冷峻，语气里却藏着几分关切。
“不，不是的。”
红袖摇了摇头，脸色越发明艳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紧张，两只手还在不停的揉搓着掌心那一团鹅黄色的丝帕。
“那……有事找我？”
云铮微微皱眉。
看着她满脸羞涩，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小姑娘猝不及防的将手里那一团帕子塞到云铮手中，又退回了原地。
刚刚还闪闪亮亮的眼睛里瞬间滚下几滴泪来，抽抽搭搭的说：
“我哥哥这些年做生意赚了些银子，打算给我赎出宫去嫁人……”
话刚说了一半，女孩的眼泪就像突然开了闸，成串的往下掉。
“我……我爱慕铮哥哥多年，虽然我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是……”
“原本只要能常常看到你，也就心满意足了。”
红袖越说越伤心，单薄的肩膀在抽泣中一耸一耸的，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可是现在，铮哥哥被主上留在了扶光殿，如今我也要走了……”
“这……这是我娘临死前留给我的玉佩，权当留个念想吧……”
云铮微微一怔。
这才发现红袖塞到他手里的那团帕子中果然有个扁圆的东西。
“我不能要！”
云铮急忙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想要交还这玉佩。
亲娘留下的遗物，自己怎么能随便就收？！
可是红袖却故意向后退了退，两眼含泪的望着他，丝毫也没有再拿回来的意思。
偏巧就在此时。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铮手里拿着丝帕，又没办法物归原主。
一时情急，只得匆匆忙忙的揣进了衣襟里。
再回头看时。
只见柔霜已经拐过弯，正满脸漠然的向自己走来。
柔霜是扶光殿的四个丫鬟之一。
平日里主要负责教导宫中侍女，性子极冷，无论发生什么事脸上都是一副淡漠模样。
云铮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竟一时也拿不准方才的一切她到底有没有看到……
“云殿主。”
柔霜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缩在云铮身后满脸泪痕的红袖，又将目光落回男人身上。
她微微福了福身。
凝视着云铮的眼睛冷声道：
“主上需要去藏书阁取一卷云熙子的真迹来摹，要麻烦云殿主跑一趟了。”
云铮沉默着点了点头，被她盯得有点心虚。
红袖此刻却是脸色惨白，藏在云铮背后瑟瑟发抖。
“主上在等着。”
柔霜见云铮始终未动，淡淡的催促了一声。
云铮闻言，只能满眼担忧的看了看身后的女人，转身向着藏书阁走去。
“柔……柔霜姐姐……”
红袖骤然对上柔霜冷厉的目光，吓得牙关直打架，连忙结结巴巴的嗫嚅道，
“奴……奴婢……也告退了……”
意料之外的。
柔霜却没有阻拦。
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注视着红袖落荒而逃般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小路尽头，才转身回到了扶光殿。
……
柔霜穿着一袭冰蓝色的厚缎长裙，缓缓推开书房大门迈了进去。
再加上这满身满脸的寒意。
果然人如其名，就像是披了一身冰霜。
封谕知道她性子冷，也懒得和她计较。
此刻看到她空着手回来复命，才慢悠悠的停下笔，挑眉看了她一眼：
“怎么？没找到？”
“奴婢让云殿主去取了。”
柔霜向前走了几步，福了福身道。
“胆子不小。”
封谕冷哼了一声，“连本座的人都敢使唤了？”
柔霜却不管封谕是不是真的怪罪，只是缓步走到桌案边，跪在封谕身侧。
探身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封谕突然侧头向她看去，瞳孔微震。
手中玉笔也在不经意中“啪”的一声碎成了几段，掉落在案上。
刚刚画了一半的山水图溅落上大片墨迹，在昂贵的青檀纸间缓缓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