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生共死。”
封谕仰望着窗外冷夜,薄唇微动。
这种蛊,原是南疆邪教女子用来控制男人的情蛊。
她们将蛊虫偷偷下在男子的饭食里,再诱其交合,自此便可结成一对,终生无药可解。
之后每隔百天,二人都需要通过交媾或者服用对方的鲜血相互供养。蛊虫若是得不到养分就会产生蛊毒,整整发作一日,令人痛不欲生。
直到九次之后,蛊死人亡……
上一世。
自己中了“同生共死”两年有余。
细细算来,云铮体内的蛊毒竟至少发作过七次。
自己曾因为蛊虫对苏亦瑶百般迁就,在这两年时间内几乎处处被她要挟拿捏。
可是谁又知道……
那个男人却独自蜷缩在黑暗中,默默为自己承受了七次万蚁噬心之痛。
蛊毒发作的痛,是常人难以承受的。
所以通常失去伴侣的中蛊之人都会选择立即自杀。
此刻想来,竟不知这两年时间云铮是如何熬过来的……
封谕将双手缓缓覆在脸上。
抑制着难以名状的心痛。
对于云铮所有的亏欠,都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钝刀。
可以将你一刀一刀割得血肉模糊,却永远无法给你解脱……
昏黄的烛光从指缝间映入眼帘。
照在封谕半睁开的双眸中,凝成一层寒霜。
还有不足两年……
距离琼华阁主苏重山的艾寿之宴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封谕忽然拿开双手。
将目光投向红木镂刻的华美窗棱之间。
此刻,窗外正是一片夜幕低垂,淡淡的月华透过窗纸倾洒在床前。
封谕望着那被月光驱散的夜色,双眸里染着醉人的冷冽。
他相信。
祭月山的寒风朔雪总会褪去。
往生崖顶的鲜血也不会白流。
至于苏亦瑶。
让她血债血偿的时候……
就要到了!!!
……
云影阁。
碧落宫里专供云姓影卫居住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影卫们习惯隐匿于黑暗,这里不仅位置偏僻,光线昏沉,更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阴仄。
在中原江湖,影卫是一种不可缺少,却又地位卑微的存在。
他们大多是孤儿,又或者是穷苦人家卖掉的孩子。
这些幼童被一些江湖门派买去之后,经过十几年的残酷训练,层层筛选,才能培养出这样一个被泯灭掉人性的杀人利器。
碧落宫的影卫,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守护着碧落宫主的十三个云姓影卫,更是站在影卫顶端无可撼动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
他们也不过是上位者眼中的一件工具。
称手时使用,不称手就销毁,没有生而为人的喜怒哀乐,便没有做人的权利。
就如同这昏暗简陋的居室中,竟看不到一样像样的家具。
陈旧的木制床榻,简单的桌椅摆设,只有放在桌面上的那把雕刻着优昙婆罗的精铁长剑看起来依然崭新。
剑身和剑鞘分开放置,剑身光可鉴人,剑鞘一尘不染,足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
云翼将云铮安顿在榻上,短暂的对视过后,竟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主上的用意二人心知肚明,却都默契的不愿提起。
到了最后。
云翼只好俯下身,一边替云铮仔细掩好棉被,一边低声安慰道:
“先不要多想,好好养伤要紧。”
“我去烧些热水替你清理一下伤口,云殇一会儿就到。”
云铮木然的点了点头。
云翼便推开房门快步向外走去。
随着门轴轻微的“吱呀”声后,周围的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房间内的光线很暗,却似乎会让思绪变得更加活跃。
云铮静静凝望着眼前那片斑驳的房顶,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诡异。
甚至让他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面对自己这个待罪之人,主上的态度是从未见过的温柔。
可面对救治有功的钟殿主,他却明明白白的表现出一种猜忌……
所有人都知道主上极其厌恶被人碰触。
除了与她青梅竹马的琼华阁大小姐苏亦瑶,和轻雪微雨两个丫鬟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近身。
所以直到现在,无论侍殿送去多少绝色貌美的宠侍宠姬,主上不是冷言斥退便是怒而赐死。
活着从扶光殿离开的,竟始终只有炎序阁的那位……
而自己呢?
在影殿多年,他学过百般兵器,学过隐匿追踪,学过机关阵法,学过医毒之术,却单单没有学过如何承欢侍奉,如何讨好主子……
云铮默默叹了口气。
此刻他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比起那些温软美人,他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入了主上的眼??
如此冷硬无趣的自己,待到主上烦了、腻了的时候,只怕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
连续几日做着同样的噩梦,封谕直到凌晨才微微有了睡意。
待到再次醒来时已是晨光满地。
微雨端了热水,小心的伺候着封谕梳洗,重新更换伤口处的绑布。
虽然他胸前的伤已经大有好转,可是此刻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惫。
“云殇今日来为主上请脉,已经在偏厅候着了,主上可要宣他?”
微雨一边打开食盒,端出几碟清粥小点,一边嗓音柔和的向着封谕询问道,
“奴婢见您夜里睡不安稳,不如顺便让他开一副安眠的方子来?”
正是初秋的天气,乍暖还寒。
封谕畏冷,扶光殿里早早就燃起了地龙,四处温暖如春。
他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锦缎常服走到桌前,靠坐在铺着锦缎软垫的红木交椅上,神色似乎有些疲倦。
“让他去暖阁等着。”
封谕单手支头,用指腹轻轻揉着额角。
泼墨般的长发简单挽了髻,发尾一缕缕从肩侧垂落下来,带着一种懒倦的美。
“是。”
微雨见封谕不愿多言,便识趣的应声退下。
屋子里的男人拿起筷子。
望着满桌的精致餐点,却始终有些食不知味。
这些天闷在寝殿养伤,终日里昏昏沉沉的,一直没有顾上去过问云铮的伤情。
今天云殇既然来了,倒是省去了自己特意传唤他来的麻烦。
才一想到云铮。
封谕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望了望窗外和煦的阳光,索性从龙门架上取下一件槿紫色的云锦披风裹在身上,径直向着暖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