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天一热便不爱往地里去,贾茁知道她是怕羞,借口她针线好,更要多多练习,便揽了这个活计,日日下午往地里送一回水。
贾茁虽然不怎么和村里的人来往,但日日和青儿搭着伴往小西山去,村里人也多知道王家有这么个远房亲戚过来投奔。
作怪的那些人也不敢往小姑娘身上撞,只拿眼看看罢了。贾茁都是挺直了背,棱都不棱旁边的人一眼,径直那么走过去的。前世什么没见过,两条光胳膊算什么,又不是名模的,她才懒得看。
就是不小心睇上了一眼,她也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表情,绷紧小脸带着一脸蔑视走过去。
板儿远远看到,一溜小跑过来接。埋怨是早埋怨过了,但贾茁一句话就给他忒了回去。家里不是老就是小,你是叫姥姥一把年纪还要给你们大老远的送茶水,还是叫青儿放下针线顶着大太阳出来,阿婶更不用说,她不纺布,家里的油盐酱醋拿什么换。
说来说去,只有她下午有空,必是她来的。板儿说不过她,也知道家里人少,一个人就得顶一个人用。便每回都提早看着,老远就过来接,还要用身子挡住只穿小褂的人,不想叫贾茁看见。
“板儿,那是你家小媳妇啊,护得这么紧?”田里有人故意作怪,扯了大嗓门喊道。
“去你的黄虎精。”板儿唬着脸回头骂了一句,护着贾茁过去。贾茁斜睇一眼,果见这人瘦长的脸,比别人都黄些,扔到下过雨的泥巴地里,一准分不出谁是谁。
见贾茁过来,王狗儿含蓄的笑笑,端了碗一气喝下三碗茶。家里的茶水是拿山里的竹叶晒干了泡的水,夏天喝带着点清意,很是解渴。贾茁把他们喝空的茶壶装到竹篮里,带过来的茶壶便搁在地里,他们晚上带回去就成。
王狗儿不爱说话,却在心里划算着,岳母家的地是下等地,为了一家子的嚼用,他带着一家人租了人家的牛,犁地施肥可是一丝不苟。眼看这地肥了不少,庄稼也不比人家中等地长的差,出的粮肯定比以前多。
只要年景好,怎么也要多攒些银子,把香河村的地赎回来。别人都想着大屋,只有他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的地。
紧挨着王家的是冷家的地,两家从刘姥姥那辈的关系就好,见贾茁过来,他们家的小媳妇总要打声招呼。
小媳妇是外村新嫁过来的,也是上回送了刘姥姥一蓝子鸡蛋的冷家大姑奶奶的侄儿媳妇。
今天贾茁来的时候,小媳妇正坐在田梗上和人说话,看到贾茁冲她笑笑算是招呼过了。
两边离的近,加之他们也没有特意放低音量,贾茁便听的清清楚楚。
“嗐,刘家的二小子哪里不好了,模样周正,还有一膀子力气。又有个大哥在城里当学徒,以后没准还有个城里亲戚能走动,你说,有啥不好。”说话的是个年长的婶子,包着头巾,说的唾沫直飞。
“他们家大小子不是还没定人家,怎么就先定二小子的。”冷家小媳妇还是觉得不妥。
“大小子在城里当学徒,哪能这么快定下来,二小子不是也该到年纪了吗?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还不是你们村的姑娘生的好,才赶着紧着想早点定下来。”
包着头巾的婶子一声高似一声,看气势是想压着冷家的小媳妇当场应下来帮他们说和。
冷家小媳妇终是新来的,虽然为难也还是勉强应了。包着头巾的婶子这才满意的从田梗上爬起来,拍拍裤腿八成是赶回刘家报信了。
“小茁要回去了吧,跟你小嫂子一块走吧。”冷家下地的是小嫂子的男人,看贾茁收拾好了,便出声道。
“喛。”贾茁应了,挽了小嫂子的手,跟板儿父子打了招呼,和她一块往村里走。
有贾茁在,那些作怪的人便不好意思了,他们最好捉弄的还是新嫁来的小媳妇,小媳妇面嫩又是新来的,说不得骂不得,只得红着脸儿逃,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觉得快意。
“小嫂子别怕,这些都是舍不得钱财给自己屋里的女人打扮,只会盯着别人漂亮媳妇流口水的没用家伙。姥姥说了,越怕他们越瞪鼻子上脸,大大方方瞪回去,他们便不敢了。”
“喛。”小嫂子应了一声,却应的有些漫不经心,贾茁看她眉头始终没有松开的样子,心知她只怕还在想刚才的事。
“小茁,前些日子,刘家的是不是和你们家吵过架,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嫂子冷不丁问道。
“刘小妖呀,她们婆媳跟姥姥从来都看不对眼。姥姥在村子里人缘怎么样,小嫂子不知道,冷大娘必是知道的。不过,刘小妖也不光是和我们家,跟村里谁没吵过闹过,我姥姥前几日还在说,以后谁当他们家的媳妇子,怕不是要被搓磨死。”
“你说的是真的?”小嫂子一把捏住贾茁的手,声音都带着颤音。
“是不是真的,小嫂子也不必问别人,回去问问冷大娘就尽知了。”贾茁不动声色的将话头从刘姥姥身上,引到了她自己的婆婆身上。
贾茁回了家什么都没说,只拿了茶壶重新泡好茶水晾上,留给下地的人回来喝。
过了几日,玉米杆上裹着青色纱衣的苞子越来越大,用手摸上去,隔着纱衣都能摸到嫩嫩的玉米粒,贾茁几乎是泪流满面,只要最后的十几二十天不出差错,她就能成功收获第一批玉米。
很快,刘小妖就来拍门了,贾茁当时正给玉米地浇肥水,拿着长柄勺就冲了出来。前头已经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刘小妖拿着个棒槌把王家的大门敲的震天响。
刘姥姥手里拿着扫帚一下一下的往刘小妖身上招呼,“作甚么砸我家的大门,要作妖回家作去,别尽天的在外头丢人显眼。”
“砸你家大门怎么了,一把年纪不等死去毁人姻缘,难怪生不出儿子,忒缺德了。”刘小妖状若癫狂,棒槌就像鼓点,伴着她的唱词,传出老远。
“青儿,赶紧去叫人。等等,知道去叫谁不。”贾茁一看就将准备上前帮忙的青儿拽到一边,低声吩咐了一句。
“可是……”爹和哥哥都下地去了,娘也去了城里交织好的布匹,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她若是也走了,姥姥怎么办。
“有我在,你放心。”贾茁推了她一把,牵着她的手一块冲到了大门,贾茁往姥姥身前一拦,拿着浇肥的勺子就往刘小妖的身上蹭,青儿趁机溜了出去。
“哪来的野丫头,呸,呸……”刘小妖闻着这一股味儿,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迫不得已退出好几步远。贾茁也不追,只双手握着浇肥的勺子站在家门口,她只要敢走近,就一勺子忒过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把说话说清楚了,怎么地,你一把年纪还想改嫁。”刘姥姥拄了扫帚当拐仗,刚才打了那么两下,年纪大了,已经有些气不匀,这会儿不用上手,只论耍嘴皮子,她便立刻有了底气。
“呸,我家二小子的事,你说,是不是你搅黄的。”刘家的老二今年十四,按理也不用这般急,只是老大在城里当学徒,早说了不出师不谈婚嫁。便想着,过两年先给老二娶媳妇,也是行的。
偏这小子赶集的时候,看中了隔壁村的一个丫头,刘小妖便想替老二订下来。结果没想到,媒人走了一遭,说姑娘还小,想多留几年,这意思就是婉拒了。
刘家的老二立时就蔫了,刘小妖一急就四处打听,才知道村里冷家的新媳妇是隔壁村来的,正是那丫头同村,不仅是同村,两家还沾着点亲戚关系。便托了人去找冷家的小媳妇,求她说和。
没曾想,冷家的小媳妇明明都答应了,过二天又递了话来,说这事她没法说和,给推掉了。
刘小妖在家气的摔盆打碗,转眼想到冷家和刘姥姥关系不错,心里认定了是刘姥姥捣乱,憋着一口气随手拎了根棒槌就杀了过来。
刘姥姥闻言冷笑,“我倒不懂了,你家二小子不管看中了谁家的丫头,请了媒人上门就是了,只听说因为彩礼嫁妆谈不拢的,没听说因为外人一句话就能谈不拢的。再说了,村里谁都晓得刘姥姥家里遭了灾,一家子忙着地里刨食呢,你哪只眼睛看到姥姥有功夫到处串门子了。虽然姥姥不知道是谁家的闺女,不过,既然知道了也要叫一声好。”
“还说不是你,不是你跟冷家的告状,她怎么不肯替我说和……”刘小妖愤愤的挥着手里的棒槌,眼睛瞪的好似要吃人。
“刘家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儿子去提亲就提亲,关我们冷家什么事。”
贾茁拿眼一棱,看到青儿已经靠着墙根溜了回来,冷家大娘一出现,她顿时放下一半的心,虽然没打过交道,但敢出来跟刘小妖面对面,想来不是个好欺负的。
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妇人,历来没有善茬,几千年来,沧海桑田,改朝换代,多少风流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唯有大妈一直坚/挺,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