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茁拦住刘姥姥,去厨房将饽饽拿出来,掰开两半,一半递给在院子里劈柴的板儿,另一半递给捆柴的青儿。
“你们吃,我没干活,一点也不饿。”
在贾茁眼里,他们还是两个孩子呢。只干活,不吃饭,真是太残忍了。
“啊。”板儿没料到巧姐会主动和他说话,顿时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要说板儿也不是第一回见巧姐,他还记得小时候巧姐坐在罗汉床上,垫着好看的织了万字不断头花纹的羊毛毯子,身后的迎枕上闪着金线织的祥云。
小小的人儿,穿着大红福字的漂亮衣裳,手腕子上好几串金铃铛,一抬手就“铃铃”作响,煞是好听。巴掌大的鞋子上,绣着五彩的鲤鱼,鱼眼睛还要用珍珠镶上,一拔弄,还会动。
那个时候的巧姐,就象坐在云端的仙女,能看上一回,已经是福气。
谁也没想到,有一天,小时候见过的仙女,会落到他们家。没了漂亮的衣裳,也没了漂亮的鞋子,可仙女就是仙女,一蘋一笑比夫子画上的美人儿还要美上三分。
姥姥一早就叮嘱过他,大户人家的姑娘,就是遭了难,那也是不一样的,让他别没事在巧姐跟前晃。巧姐不说话,他便不许开口,否则就是唐突。
唐突是板儿自己加上去的,他想,这便是夫人说过的,唐突佳人的意思吧。
见板儿一动不动,贾茁只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也是,如果不是自己,人家还好好的念着书,何至于成了失学儿童。
青儿一直看着哥哥的脸色,她不怎么敢亲近这个姐姐,只知道娘说这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既然是大户人家,那迟早会回去的,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帮自己家把大屋和地要回来呢。
见贾茁脸色一黯,板儿这才回过神,慌忙摆手道:“我手上脏,不,不是,我肚子不饿,你吃吧。”
贾茁一笑,把饽饽又往前递了递,“明天犁地的时候,你教我种地好不好。”
板儿见贾茁坚持,赶紧和青儿洗了手过来各接住半个白面饽饽。
“种地有我和我爹呢,你要是喜欢,就在院子里种种花吧。”板儿低头,又将手里的饽饽分了一半,塞给妹妹青儿。
青儿却不肯要,非得塞到板儿嘴里,看他吃下去,才笑了。
“我有一些种子,该怎么种呢,直接埋到土里吗?”贾茁对于种植,是两眼一抹黑,虽然店老板当时给她叨叨讲了一大通,可她现在哪里还记得。
板儿就着贾茁的手瞧了瞧,笑道:“一般来说都要先泡水,不过,你这是什么种子,我倒是没有见过,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讲究。”
“那就泡水。”贾茁心想,玉米应该是相对比较好种的粮食吧,反正她要从头摸索,那就从泡水开始吧。
拿了两只碗,没有全泡,而是将两个品种各泡了十来颗种子,明天和不泡水的种子一块下地,看看哪边发芽比较多,再将剩下的按发芽多的处理。
“这是花种吗?”青儿好奇的看着。
“不,是家里的长辈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总算将她编的说辞拿出来了,贾茁恨不得泪流满面。
“哦。”青儿一脸崇拜,很远的地方,她心想,一定是很名贵的花吧。
第二天一大早,贾茁便爬起来,没有惊动还在睡觉的青儿,溜到厨房果然看到刘姥姥在煮粥。
“姥姥,以后别给我单独做,咱们,要吃便吃一样的。”这话她昨天便想说了,只是没找到机会,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说服刘姥姥,将她一视同仁。
“那可不行,你咋吃的惯。”刘姥姥不肯,凤姐临终托付,贾芸临别叮嘱,不都是为了巧姐吗。那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儿,哪里还能让她吃更多的苦。
“姥姥是想赶我走吗?”贾茁使出杀手锏,扑到刘姥姥怀里,抱住她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不会不会,姥姥怎么可能赶你走。”刘姥姥搂住巧姐不住的安慰。
贾茁哽咽着道:“我已经回不去了,以后姥姥和阿叔阿婶,还有板儿青儿,都是我的亲人。既然是亲人,哪有分开吃的道理。明明是拿我当客人待呢,客人上门,终有走的一天,姥姥不是在赶我走吗?”
这也成了道理,居然还挺通,刘姥姥哭笑不得。只得妥协,“好,好,以后,巧姐便是我们的亲人,亲人都吃一样的。”
“以后,也不用叫我巧姐,我给自己取了个大名,贾茁,姥姥可以叫我小茁。”贾茁趁机提了最后一个要求。
没想到,刘姥姥竟半点没有犹豫,还赞她想的周到。
“这个法子好,若是被外头的人听到,怕是不好,以后就叫你小茁。”刘姥姥只当她是清醒过来,害怕被人找到,这才改了名字。
当天的饭桌上,贾茁便端起了自己的碗,用白米混和着杂和面一起熬的粥。吃到嘴里,一股子腥气,又渣又绵,这味道多回想一下,都想吐,只能闭着眼往嘴里倒。
“要是外头有人问起咱们巧姐,便说是我远房姐妹的孙女,活不下去,托了人送过来的,叫小茁。”刘姥姥随口就给她安了个身份。
刘氏“噗嗤”一笑,“娘,您哪儿来的远房姐妹啊。”
“咋没有,你娘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然有姐妹。”刘姥姥敲了一下筷子,刘氏吐吐舌头,缩了回去。
“板儿青儿留下,把地犁了,我一会儿响午回来做饭。”刘姥姥分工完,王狗儿却开了口,“娘也在家歇着吧,有我和板儿他娘在呢。过几天,让板儿娘也在家歇着,我一个人尽够了。”
刘姥姥还想说话,王狗儿却放了碗,表示这事这就这么定了。
贾茁便看出来了,王狗儿看似地位不高,但家里真正作主的,还是他。
这一天,家里够热闹的,刘姥姥纺布,青儿在打扫院子,准备寻个地方搭鸡棚。板儿扛了一把九齿靶过来,看到贾茁居然等在这里看他犁地,不由脸一红,低了头。
“种田都是用这个吗?”贾茁丝毫不觉得难为情,难为情能当饭吃吗?她现在是越快掌握技术越好。
“种粮食的地肯定不行,要用牛拉了犁头才能犁得又快又好,也能深些。不过院子里这么点地方,就不用那么麻烦了,自个拿齿靶就行。”板儿飞快的答完,就挥动起了九齿靶。
贾茁还没看一会儿,就听到后头有人小声叫她的名字,“茁姐姐,你是不是以后都要在我们家了。”
一回头,青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双手绞在一起,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贾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忠顺亲王一天不死,她就一天无法和贾家的人相认。就算忠顺亲王死了,有人能卖她第一回,就能卖她第二回,对于不能保护她的父亲,她又何苦回去,增加彼此的麻烦呢。
“那,那我们家的大屋和地,是不是就永远没了。”青儿“哇”的一声哭了,她生下来没吃过几天苦,家里的日子便越过越好。
去年这个时候,刘氏还在打扮女儿,说要给她攒嫁妆,以后嫁到富户家里去,也过好日子。怎么这天,说变就变了,从自己家的大屋,搬到姥姥家的茅草屋。
人人都哄着她,说迟早会回去的,大人们这么说,她便这么信了。她自小就乖巧,不吵不闹,可是今日,她好像忽然一下子全懂了,家里的大屋没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贾茁上前搂住青儿,却发现这个孩子,竟然比自己还瘦,不由掉下了眼泪。
“我会帮你们拿回来的,你相信我,一定会拿回来的。”轻拍她的后背,贾茁坚定的说道。
“是真的吗?”青儿抽抽哒哒,不敢相信。
不知道什么时候,板儿放下齿靶,也走了过来,他远远看着,只当是小姐妹起了冲突,等走过来,却看到他们抱在一起,不由愣住了。
“是真的,我贾茁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可我这辈子,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贾茁即是对她,也是对自己承诺。
“别,别哭了。”原本以为没事了,可又看到两个女孩都在掉眼泪,板儿挠挠头,实在没有面对过这种局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咱们不理她,你会用纺车吗?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学?”贾茁拉着青儿走了,剩下板儿一个人在原地傻笑,这意思,是他们又和好了吗?
女孩的心思,可真复杂。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纺车可以学,但是现在不行,要身量高一些了,才用得起来。
“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不用着急,先学着打打络子,以后再学绣花,等几天,让板儿他娘教你们。姥姥年轻的时候,可是一把好手,当初,你祖母的嫁妆帐子,都是我绣的呢,可是现在老了,眼神不济事了,不中用啰。”
贾茁实在是不懂,为什么青儿祖母的嫁妆帐子,是刘姥姥绣的呢?不过,看青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来,这中间有什么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