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魁惊魂稳定,只是止不住地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看着一旁的东海王说道,“方才,方才我梦见……”
“梦见了什么?”
“梦见我踩在一片血肉模糊的地方,有一双被砍下的双手正……”
“夫人不必说了,梦境都是虚妄的,夫人平日里思虑太重,临盆之期又近,夜里才会梦到这些,明日我去宣慈庵找个当行深的师傅给夫人诵经说法,夫人心宽了,夜里就不会梦到这些了。”
伶魁轻轻依偎在元溯的怀中,有气无力地说道,“有劳夫君。”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日,我派到神丘城中探查消息的人兴许明日就会带好消息回来了,夫人再睡一会儿吧。”
说着,元溯便搀扶着身子笨重的伶魁共枕而眠,元溯知道伶魁心神不安,便从后面轻轻抱着伶魁,感受到伶魁心跳得甚是厉害,便轻轻给伶魁拍着肩膀,一边拍一边说,“睡吧,睡吧,心放宽些自然就不会想这些了。”
伶魁也在元溯的安抚下悄然睡去,可不敢睡得太深,担心又梦到可怖的情景。
第二日二人正在厅上用早膳,管家神色匆匆地从外头走来,
“可是有什么事?”东海王问道。
“神丘城那边有书信传来。”管家说着,将那书信呈到东海王面前。
东海王打开一看,眉头紧皱,眼神中尽是惊异之色。
伶魁看东海王这神情,便有些不安地问道,“王爷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啊,没什么,是罗将军派人传来的。”
“你又哄我,他方才分明说是从神丘城传来的书信,罗将军又不在神丘城,她怎么会派人传信来?”
伶魁说着,从东海王手中拿过书信,看信上写的,南耀皇帝文照已死,皇长子文博在神丘城中大开杀戒,屠戮诸嫔妃皇子、宗室王公,与拥兵的皇次子、皇三子在神丘城中交战攻伐,滥杀宫人百姓,神丘城已经沦为人间炼狱。
看了这信,伶魁顿时觉得悲愤交加,气血攻心,又想起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梦,挂念留在神丘城中的亲人,便抓住一旁的东海王恳求,“王爷,妾身求您入宫恳求陛下,请她派兵前往神丘城,讨伐逆贼,救救我的养娘亲人,还有城中的妇孺百姓,求求您……”
“夫人别急,过会儿我便入宫去,见宣政夫人,请她想个主意。”东海王说着,草草用过了早膳,便穿好袍子、系上斗篷,派人牵马来,骑上马便往北宫去了。
伶魁立在门首目送着夫君远去,可心中仍旧担忧不已,突然间不知为何,觉得心跳加快,心脏仿佛就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一样,腹部一阵剧痛,伸腿一看,羊水顺着膝盖直流,浸湿了自己的衣裙。
一旁侍奉的仆妇卫氏看了,连忙上前搀扶着伶魁,知道伶魁就要生了,便唤着一旁的小厮去预备产室、吩咐太医、医女、稳婆去产室候着,又让一旁的仆妇们去预备接生之物,等卫氏等人将伶魁搀扶进产室,又吩咐王府的亲随骑上快马去告知东海王这消息。
东海王骑着马刚走到北宫门口,还不等入宫,便看见参将快马赶来,跪在东海王面前,那参将说道,
“王爷,王妃动了胎气,就要生了。卫妈妈预备好了产室,已经将王妃挪进去待产了。”
“什么?”东海王听了,连忙上马赶回了王府,彼时东海王府无人坐镇,已经忙做了一团,东海王两步并一步赶到了产室外头,问太医里头的情形,那太医只说,
“王妃的胎位有些不正,若想平顺产下孩子,只怕要受些苦。”
“这是什么话?王妃为了这个孩子还有南耀之事,已经是身心俱疲、吃尽了苦头,你身为大夫,不想着减轻病患的苦楚,反而说这样的话与我听,要先堵本王的嘴不成?”
“卑职不敢,卑职岂敢堵王爷的嘴,不过是据实以告……”
“罢了,好生去看着王妃,不要让王妃太受罪,否则本王也要心疼死,万不得已之时,切记要保住王妃要紧。”
“卑职记下了,请王爷放心。”
那太医说着,便连忙赶到了产室中伺候,独留东海王一个人立在产室外头心急如焚。
过了两个时辰,满院子中都是伶魁难产时的哀嚎之声,东海王听在耳中,也疼在心里,可自己丝毫无能为力。
孩子迟迟不曾降生,就在这生命艰难降生的时刻,神丘城中兵卒的屠刀正在轻而易举地了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文博与叔父文熹在父兄的死讯传出皇宫之前,先一步占据了南耀皇宫,又贼喊捉贼,文博又声称自己的父亲是被妾室逆子毒杀,将自己嫡母、庶母、十六个弟弟、四个未嫁的妹妹尽数抓起来拷打审问,逼他们认罪后,着人将他们驱赶到后宫的废宫里诛杀焚烧,连刚满周岁的幼弟也被文博将其挺身相护乳母一同坑杀。
整个南耀皇室之中,除了皇长子文博,和握有兵权的皇次子、皇三子,还有几个流窜在外的皇子,文博不曾留下一个活口。
前朝因为立有战功、昔日在文博面前赫赫扬扬的文臣武将,一个个被牵扯进嫔妃皇子的证供,文博对外称这些人伙同妖妃昏王、毒杀先帝、意图篡夺南耀皇位,被文博派人捉拿,不曾审问便尽数处死,头颅被悬挂在城门之上,枭首示众,以示羞辱。
占据了神丘皇宫与北城的皇长子文博,与占据了神丘城西南一隅的皇次子、占据了神丘城东南一隅的皇三子彼此攻伐不休,夹在三股势力之间、无处逃窜的百姓被这三个皇子蹂躏虐杀,昔日人声鼎沸的神丘街市成了淬满鲜血了一片废土。
而皇三子自知手下的兵力寥寥,所占据的东南一隅无粮可抢,用不了多久就会粮尽援绝,于是想趁着皇长兄的大军赶来,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前,不如趁着手下战力尚存,连夜赶出城逃走要紧。
可是皇三子不曾想到,自己的哥哥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漏夜出城,已经在神丘城东南角三十里外逃难必经的茱萸庄备下了埋伏,等待自投罗网的三弟,当皇三子兵疲马困地逃出神丘城,赶到茱萸庄之时,文博来了一手请君入瓮,将三弟和手下的人马尽数活抓。
为了震慑自己在城中仅剩的敌人,第二日,文博将自己的三弟在神丘城西南角的街市上当街车裂,那受刑人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神丘城,也吓破了皇次子文碌和其属下的胆子,士气也因此一蹶不振,皇次子自知不是凶狠毒辣的长兄和老谋深算的叔叔的对手,在长兄的兵马打来之前,就已经悬梁自缢,手下的将士们少数逃难了文熹的麾下,多数作鸟兽散,装作百姓往城外逃命去了。
伶魁的这一胎,足足生了一日一夜,在产室中昏过去了数次,已经体力不济,太医与稳婆也使尽了法子,仍旧不曾将这个孩子生下了。
到了第二日,双鲤下朝后便回宫恳求诸葛忆荪,派太医院中医术最好的邹太医去东海王府,替王妃催产诊治,诸葛忆荪答应着,连忙吩咐甘绎打点车马,将邹太医送到东海王府。
临泗公主一早就在王府门前迎着,看邹审朋来了,两步做一步的走上前,亲自引着邹太医往产室走去。
邹审朋看了伶魁的脉象,探了探伶魁的胎位,便从箱箧中取出金针、仙蕊花油与羊脂,让稳婆按着自己说的给伶魁引产。
到了正午时分,仍旧不曾听见孩子降世的哭声,东海王立在院子里,口干舌燥,满心焦急地望着产室里头,就在此时,东海王听见身后的仆人们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地在议论什么,东海王登时大怒,刚想要冲仆人们发火,一旁的临泗公主回头望着头顶的天空,万分疑惑、声音微颤地对弟弟说道,
“汲奴,你瞧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