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镇内堡,圆桌会议。
“伊里尔的军士共有几人?”压抑着怒火的开尔文男爵,对着上前禀报的法师问道,实际上他是明知故问。
“大人,共六十人。”
“有无重炮?”开尔文男爵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没有,皆是携带轻装的炼金武器。”法师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越过男爵,以免看到身后自己不该掺和,也掺和不起的事情。
“现在诸位大人已经了解到了情况,你可以退下了。”开尔文男爵摆了摆手,那个法师如蒙大赦,连忙退了下去。
空气中的火药味已经十分浓郁了。
“伊恩阁下,伊里尔以这么薄弱的兵力来犯,您还要像一个私会情人的女人一般,躲藏在阁楼之中么?”
即便再愤怒,开尔文男爵也不能像一个菜市场的鱼贩子那样叫骂,但说起话来却可以比直接叫骂还要难听,这就是他们源远流长的贵族智慧了。
“开尔文爵爷,您难道不感觉到奇怪么?其中的诡计,已经显而易见了。”伊恩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开尔文男爵说道。
此刻他真想自己是个子爵,而不是一个空有王室军职的平民,这样他便不必这么弱势了。
“有阁下率领王室的精锐小队坐镇镇中,伊里尔有什么诡计可以施展?如果您连待在魔法城墙内都感到害怕的话,那么您可以伴随我一同出征,我会照料好您的周全。”
开尔文男爵揶揄地说道。
一个骑士和一个勋爵发出着小声却又刚好能让伊恩听见的笑声,尤其是那位封地被赵扬所占据的骑士,笑得最为阴阳怪气。
而坐得离伊恩更近的骑士和勋爵,则沉默不语,显然,他们也觉得自己所投靠的对象太过怯懦了。
“好,开尔文爵爷,您可以率领一半的部队出征,需要我为您补充兵力么?”伊恩沉默了少顷,随后竟是露出了一个爽快的笑容。
“不必,您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待在城中,为我准备庆功酒宴即可。”
男爵仿佛已经得胜了一般。
“那么,就这么结束会议吧,我也要着手布置城防了。”伊恩点了点头,那两个暂时投靠他的本土贵族彼此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失望。
王军小队的房间当中。
“大人,您为什么如此放纵开尔文!”伊恩手下的一个战士不满地说道,“他将一半兵力都带走了,那么镇子里便空虚了啊,您之前跟我们讲过的!”
“空虚了,对手就会来袭取,而我们不就有了用武之地了么?”伊恩安抚着手下说道,“我算是看清楚了,那些乡下土鳖是讲不清楚道理的,不如让他们为我们引出敌人的暗手。”
“盗贼工会有一句话,只有一整年行窃的,没有一整年防范盗贼的。我们与其一直提防着对手的暗手,不如抓好一个斩下他们暗手的机会。”
“开尔文那个土鳖,带走的都是普通部队,而我们小队的成员,可都在镇中,有精金在手,不必害怕缺少了破铜烂铁。”
伊恩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他吃过很多的亏,很多的苦,但他依旧保持着这发自内心的自信。
因而他能从一个平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能让手下发自真心地跟随他,始终保持着士气,对未来的希望。
“哈哈哈,说得对啊大人,我们是精金,我们以一敌十!以一敌百!”
眼见着这些追随自己数年的下属重新振作了起来,伊恩便吩咐他们布置反隐陷阱,自己留在房中静一静。
他默默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个珍藏的小盒,凝视着那张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魔法剪影。
那正是他从魔法学院毕业时摄下的魔法剪影,上面的每一个人他都能回想起一段过往,每一段都是自己原本人生不可能拥有的精彩过往。
假如敬爱的王室没有在王室直属领地当中,开办一座又一座的魔法学院,从平民拣选有天赋的人纳为学员的话,估计自己会当一个面包房的师傅吧。
自己的青春将会在凄苦的学徒生涯中度过,每天都承受着皮鞭的抽打和恶毒的辱骂,天没亮便睁开眼睛被赶起来,只有当其他人都休息了才能躺下。
等自己成了熟练工后,就有一些闲暇和铜板,便可以跟同样苦难的女孩偷情,发泄着自己廉价的、如同牲口般的欲望,或是用几个铜板买下的掺水劣酒,迷迷糊糊地醉上一场。
最后自己成为一个饿不死也攒不下多少闲钱的面包师傅,在亲人的劝告下结婚,生养下一个又一个同样不幸的孩子,让他们重复自己的命运。
但一切都改变了不是么?自己的青春在美好的学院度过,学习了许多想都不敢想的魔法,认识了很多这辈子原本都不可能认识的人,还跟一位可爱迷人的贵族小姐,发生过一段为期两年的恋情。
虽然她在毕业后,就在家族的安排下跟其他人结婚了。那天自己痛饮了好多好多的酒啊,第二天便推掉了一个之前好不容易取得的、在研究院工作的职位,就此加入王室军队,发誓要出人头地。
即便她有意让自己充作情人,但自己再也没有回复她一封书信,从那天开始,自己的心便只属于、只效忠于国王陛下了!
戎马多年,自己已然成为了一个优秀的战斗法师,还晋升成了精锐小队的队长,那些贵族,那些天生就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贵族,再也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
据说自己这次出征如果能平安归来,便会有不少小贵族把准备好的女儿嫁给自己?哈,老子看不上!
伊恩悄然将剪影收回盒子,放入储物戒指当中,接着对着王都的方向,心中回想着国王陛下那不曾在记忆中模糊的身姿,恭敬地拜了三下。
他永远记得毕业那天,国王陛下巡视学院时的英姿,也永远记得,是王室给予了他改变命运的机会,是王室让他彻底地改变了以往一眼可以望得命运!
“微臣,必定誓死为陛下继续带来胜利!”尽管国王陛下不可能记得他,但他永远记得国王陛下。
……
“大人,假如镇上真的遇袭,我们该如何是好?”一位在镇中颇有产业的勋爵,不安地对开尔文男爵问道。
“整个晨星镇,都是本男爵的封地,本男爵尚未惶恐,你为何急躁啊?”
骑着皎洁雪马的开尔文男爵瞪了那个勋爵一眼,那个勋爵不敢再继续开口,只是低头,甚至马身都有意无意地再落下开尔文男爵半截。
“就让本男爵提点你一番好了!”开尔文男爵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好听着!”
“是,大人,您请讲。”勋爵愈发恭敬地说道。
“最糟糕的情况,那个低贱的平民兵痞失守了,那我们进退起来也很是方便。”开尔文男爵整理了一下胡须,“伊里尔向来宽厚,只要我们再尽心尽力地为伊里尔提供超凡者兵员,提供魔法物品,他们甚至不会抄没我们的财产,还会保留我们的地位。”
“若是之后王室军再打过来,我们也有说法。当初是那个平民兵痞轻敌大意,命我们主动出击的,我们也成功地完成了任务,但那平民兵痞却丢了我们的根基城镇,令我们进退不得,只好投降。”
开尔文男爵轻叹了一口气:“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呢?王室可不能轻易处置我们,强逼着贵族在人困马乏、无有出路时继续作战,这是暴君的行径啊!”
这位男爵的眼里却满是笑意,显然深谙此道。
“再对也没有了!再好也没有了!大人,您真是聪慧之极,我们此番受他命令出击,已是对那贫民兵痞仁至义尽,若是他自己不行,那可就怪不得我们这些高贵的贵族了!”
勋爵特意将“受他命令”这四个字咬重地说出来,开尔文男爵回过头来,赞许地望了他一眼。
毕竟颠倒黑白是一项不可不学的技艺。
“若是那贫民兵痞得胜,我们在外却也得胜了,那至少面子上并不输于他,我可没有一口咬定伊里尔的军队不可能来偷袭,并没有做出错误的判断。”
开尔文男爵摇了摇头,得意地笑道:“若是伊里尔军队并未来袭,那就再好不过了,他一个怯懦的名头是作实了,晨星镇将再次完全属于勇敢出城,破敌得胜的开尔文男爵,人们也只会效忠于开尔文男爵,不会再有人记得一个懦夫的。”
“大人,您真是一位真正的贵族,勇敢与智慧均匀地落在您的双肩之上!”勋爵恰到时候地拍了一记马屁。
“无论怎样,我们都是赢,只不过是赢得多还是赢得少罢了。这片土地,终究属于我们的。”
开尔文男爵最后总结了一句,便心情愉悦地策马奔腾,打算一举扫除那六十个不知死活的伊里尔人。
然而开尔文男爵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自己率领着近两百人的军队,竟会被六十个只持有轻型炼金武器的伊里尔人击败。
毕竟,这太不可能了不是么?
……
麦香磨坊。
“这是谁家的产业?”赵扬盘着手,审讯着一个被抓来的管事。
“伊里尔的大人!这是我们某某骑士家的产业……还请您……”
这个管事倒也忠诚,只不过他还没把话说完,就有士兵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扇得他嘴角都往下滴着血了。
“我没问你,你可别随便说话。”赵扬轻描淡写地揭过,随后又飞快地问道:“那跛马村,也是那位骑士的产业么?”
眼见赵扬对自家主子言语间并无冒犯,那个管事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伊里尔的大人跟自家的主子并没有仇怨。
“是的,大人!虽然现在是战争年代,但您也是一位文明的绅士,定然不会对我主的产业有所破坏,那是土匪头子才做的事情。”
“那你可就想错了,我就是个土匪头子。”赵扬笑了笑,随后对士兵们下令道:“把他放走,然后把这磨坊烧个干净,里面的魔法器械,一件不留!”
“大人,您……”这个管事又被连扇了几巴掌,之后被士兵像牲口一样地拖走,还抛了出去。
“刚才的话对他说的罢了,随便放几把火便成,这里不可以久留,我们速速归营!”
赵扬的脸色一变,变得严肃起来,勒令士兵们准备急行军,用最快的速度归回在跛马村建立的营垒!
“若不是这磨坊还是那倒霉骑士的,我连火都不想放,甚至会礼送那些仆役离开。”点火之后,赵扬带头急行军,士兵们也将身上的外骨骼装甲功率尽量调大,用最快的速度撤退着。
“里克,这话怎么说?”速度能跟紧他的凯恩好奇地问道。
“本土贵族,虽然我们一定要得罪,但得罪一家总比得罪几家要好。”赵扬颇有深意地说道,“要是都得罪了,那就不能让他们的内部进一步地乱下去了,要让本土贵族间也有所分歧。”
“现在带兵打仗,都得要学点政治啊。”凯恩感叹地说道,这本是无心之语,可不知为何,远处的开尔文男爵便突然打了个喷嚏。
急行军了三个小时后,赵扬下令放缓速度,以正常的行军速度回营,但中途不得休息。
“哎呀,里克,跑死人了……”埃米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对了,那磨坊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原始,里面蛮多魔法器械的,拆下来可以卖不少钱啊,我们就这么空手走了……”
“目前我们的任务就只是破坏麦香磨坊,用主动出击来挑拨敌方镇中的守军。一切的价值,都以对完成任务是否有帮助为准,否则便没有任何价值。”
“现在最有价值的行动,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能据守的壁垒,毕竟每个人都安全地回去了,任务才算是圆满地完成了!”
赵扬并没有讲情面,开玩笑,而是认真地说道:“埃克,我们半条命还悬着呢,有什么余地来考虑发财啊?至少得打赢仗之后吧。”
虽然不知道开尔文男爵已经出发,但赵扬的谨慎或者说是价值观,救了赵扬一命。
他仍清晰地记得,晚了那么一分,便永远地留在那列死亡列车的马伦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