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多年未见的亲兄弟抱在一起痛哭流涕,遭遇惨烈大败的艾伯哈特当时都没有痛哭,留里克还是首次见到他在哭。
留里克有意让艾伯哈特兄弟好好宣泄一下情绪,等两人都冷静下来,自己再骄傲地凑上来。他将两人拉开,狠狠瞪了艾伯哈特兄弟一眼:“我的大将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洛特哈德?”
“是。我是二世。”只要瞧一眼留里克一身英武考究的着装,洛特哈德就明白此言贵不可言,也就不纠结一个金发小巨人为何会说法兰克语。
“所以,就是你驻守默伦城?听说,你因为很能坚守,还给我的战士制造了一些损失?”
艾伯哈特敏感地察觉到罗斯王有可能动了杀意,他急忙站在弟弟面前,恭敬的请求:“都是各为其主。我弟弟没有爵位,只能跟着我那个堂兄走,驻守默伦与你作战也是迫不得已。”
“我要让他自己说。”留里克拉开激动的艾伯哈特,然后双手掐腰,中午刚过,那热烈阳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温暖而有力。“我就是罗斯国王,所有诺曼人的王。也是……巴黎伯爵的敌人。我问你,你是效忠巴黎伯爵的人吗?”
洛特哈德先是一楞,其实就原则而言,自己并无爵位,也就意味着他并未离开杰拉迪斯家族,活了三十多年一直待在巴黎,奈何巴黎城其实始终没有自己的位置。
“我并非效忠巴黎伯爵。”犹豫一番后,他郑重解释。
“既然如此?你是在为他打仗?”
“他是我堂兄。”
“是这样吗?你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你亲哥哥就在这里,本王给你两个选择。跟着你堂兄,我就下令杀了你。跟着你亲哥,我就还你自由,乃至承认你是我军的盟友。”
言至于此,如果洛特哈德对“跟随亲哥”有半点犹豫,那就是对自己与一家人的不负责任。
洛特哈德二世急忙回答:“我跟随艾伯哈特,至于别的事情,我……愿意与你合作。”
留里克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一个聪明人,我现在就承认你是盟友。哪怕你率兵阻击我的战士,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既然从未效忠过巴黎伯爵,我向巴黎开战与你无关。你的哥哥是我们的盟友,如果……”
留里克看一眼已经罗斯旗帜飘扬的默伦城的堡垒,“如果你还有残兵存活,我也饶了他们的命。全部就作为我的友军吧。”
洛特哈德哪里敢有疑问?他知道自己的残兵全被诺曼人杀了,考虑到那些士兵本身也不是自己的人,他们被杀自己有什么损失?
因为当前的巴黎已经面临重大危机,如果仅仅是对付西部地带活动猖獗的诺曼海盗,堂兄带领精兵还能应付,如果真如那个大圆脸、绰号蓝狐的诺曼将军所言,如若再有一万诺曼联军从东方杀来,再有一万名效忠“秃头”查理的南方法兰克军从奥尔良方向杀来,三方夹击巴黎,自己堂兄还有胜算?
洛特哈德做出正确的选择,他也很高兴罗斯王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台阶下——你从未效忠巴黎伯爵,没理由为他卖命。
那个大圆脸将军的说法居然完全正确,仅仅眼前的骑兵就已经是庞然大物了。
仅仅从外观上即可感觉到他们装备精良,难以明说的杀气溢出身体。
仅仅看到这样一群人就足够毛骨悚然了。
他也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饶恕,罗斯王明面上是看在自己亲哥的面子上饶恕自己,实际上一定是要利用自己的身份,以及对巴黎城以及周边地区的了解。
既然罗斯王自己不问,不如……
聪明的洛特哈德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完全搞得清自己当前的地位。
他定了定神,毕恭毕敬地捂住胸膛感谢罗斯王的饶恕,然后迫不及待地说明自己的利用价值。“如果你们需要一个很好的带路者,我就是你们最好的选择。任何有关巴黎城的事情,有关巴黎伯爵的事情,只要问我就好了。”
“问你?”男人态度转变之突然令留里克很诧异,他眯起眼反问道:“我还没有询问你,你就如此着急了?哪怕是养一条狗,狗子一开始也会对主人呲牙。”
罗斯王什么意思?其中明显掩藏着一丝厌恶。
艾伯哈特赶紧白了弟弟一眼,暗示老弟暂时闭嘴。
留里克减那家伙挺识趣,侧目说道:“你有话说?你不必着急,罗斯已经占领默伦城,我会给你机会让你说个够。”
说罢,他再看向艾伯哈特:“也许,你会觉得是天使降下福音让你们兄弟神奇重逢。此事完全是本王的仁慈,艾伯哈特,你弟弟就由你看管,可不要让他闹出什么乱子。”
“一定不会有事。”艾伯哈特拉过老弟的胳膊,严肃回应道。
“很好。”留里克不在多言,他低下头吭吭两声后就看向默伦城中突兀的木堡,低语道:“是时候看看战斗结果了。”
据说昨日傍晚此地爆发了惨烈打仗,虽然有七八百个守军战士被杀,可罗斯军的伤亡也多达三十人,更是有二十名战士牺牲了!
也许击败了巴黎,西欧地区就没有新的战事了。届时大军是否回事东进阿尔萨斯,把龟缩在斯特拉斯堡的洛泰尔干掉,都可以从长计议。
有些战士死在了胜利的前夜。
蓝狐奉命偷袭默伦,除了少数贴身的精锐卫兵外,他的战士尽是约塔兰人士兵。
三千约塔兰战士已经在法兰克浪迹一年多了,他们损失了部分人,整体依旧是庞然大物。
哪怕哥德堡伯国的约塔兰人阵亡一千人,留里克都不会对这种人的死而痛心。他们从不是罗斯的核心人口,往昔里还与瑞典地区的部族争斗不已。如今部分约塔兰人战死在法兰克,死了就死了。
留里克最痛心的莫过于第七旗队的崽子们又蒙受损失,哪怕只是死了几个战士。牺牲者的父亲清一色是老罗斯部族人,死者也都是罗斯-斯拉夫混血者,考虑到罗斯还是习惯于承认父系的传承,罗斯核心实力为此蒙受了损失。
情报方面出现严重误判。
早在行动时,艾伯哈特就直白说明默伦城有士兵驻扎,没想到驻军的核心竟是二百甲士,驻军的指挥官是伯爵的堂弟。
默伦城看着就是河畔地带一个其貌不扬的村庄,放眼望去尽是草垛房顶的民居,村中突兀的屹立一座木堡,至少稍稍检查即可发现它就是最近时期建造的。
就算被俘的洛特哈德什么都不说,基于无声的情报,留里克也能判断出巴黎伯爵一定很重视来自东方的维系。只是就排出二百甲士驻守一座小城,未免太不把罗斯联军当回事。
蓝狐落实他的承诺,将阿斯卡德于战场上的表现描述得活灵活现。
一定要奖励自己的大侄子,就是小子杀红了眼,据说还与洛特哈德一对一搏斗来者?
那个洛特哈特身材虽不高大,从其锐利的眼神里也能感觉出此人作为一个战士绝对够格,阿斯卡德好勇斗狠,搏斗方面是否真是老油条的对手呢?
如果两人在无任何干扰、掣肘的情况下一对一单挑,阿斯卡德不见得会赢。
还有部分死尸亟待扔到塞纳河里,留里克走近默伦的小码头,他看到登陆作战的那些驳船、木筏,也看到战士们还在抛弃死尸。年轻战士们气喘吁吁地干活,看到大王出现,纷纷等下死尸太瘦执意。
“叔叔!你终于到了。”
说话者真是阿斯卡德。
留里克一把抓住大侄子的头发,乐呵中掩藏一点苛责:“小子。我听说你昨日战斗非常英勇。”
“哦?狐狸大叔跟你说明情况了?我毕竟是个罗斯人。”
“你干得不错,如果接下来的战斗你能使用一些战术谋略,而不是仅仅像是狂熊猛冲就更好了。”
“叔叔。你是说我……太鲁莽了?”
“你是勇敢的,为此小伤无所谓,若是你身负重伤……我也不好向你父亲说明。”
“算了吧。如果怕死,我就不来远征了。我离开家都三年了。”说着,阿斯卡德掐起腰来,他昂首挺胸显得无比魁梧。
阿斯卡德与第七旗队是第一批远征的战士,属于他们的战争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当场一些柔弱胆怯的战士,如今都成了老兵。留里克痛心的点也在于自己,毕竟阵亡的任何一个年轻战士,放在新部队里,安排做十夫长都屈才了。
留里克再揉揉大侄子的头发:“下一步就是针对巴黎城的作战,我们都会发大财。到时候你好好作战,再酌情给你抓几个女仆什么的。”
阿斯卡德憨憨地笑出声:“我有一个艾莉西亚就够了。”
“那个女仆?我还以为你眼界能更高一些。也罢,那个女仆眼睛很大,像是水池中的蓝宝石,可惜身份很卑贱。你不嫌弃那女人的仆人出身,我也不反对。”
阿斯卡德理论上就是下一代的斯摩棱斯克公爵,作为罗斯王国的大贵族,公爵当然可以有很多个妻子,但正妻只能有一个,她必须是贵族出身,至少也得是一个部族酋长的女儿,还得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也许,阿斯卡德就是看中那女仆对他拔剑相向,然后,征服她。
默伦城的战争痕迹于傍晚基本清除干净了,尤其是一地死尸通通扔到塞纳河。
默伦与巴黎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塞纳河也已经变得很宽阔,任凭数百具死尸顺流而下,他们一定要止步于巴黎城内的过河桥梁,然后给予当地人巨大的精神的打击——也省得罗斯军再想别的办法吓唬巴黎伯爵了。
步兵队伍无法维持骑兵集团的高速,待到第二天上午,再旅途中空空荡荡的村庄集体过了一夜的步兵,才陆续抵达默伦城。
于此同时,急于向留里克证明自己有着无与伦比利用价值的洛特哈德,已经说明了一系列令人咋舌的事情。
等到入夜时分,留里克待在已经基本打扫干净的默伦木堡内,他命人点燃一些篝火,然后铺上皮毯子,与几位骑马而来的军官、贵族坐在一起。
一双双眼睛盯着被特别召见的贵客——洛特哈德。
就在这里,毫无爵位的洛特哈德第一次见到在某些方面大名鼎鼎的拉蒙高伯爵吉尔伯特。
那个绑架三公主的年轻伯爵,居然也是罗斯王的座上宾?有关“绑架公主”一事属于贵族圈子中的奇闻,他还记得堂兄巴黎伯爵斥责这种恶行,对外口气上相当不客气,其实他也知道,堂兄固然很反对此事,毕竟那是皇帝家族的事情,巴黎方面显得过于愤怒就是在向皇帝洛泰尔表忠心。
如今吉尔伯特就坐在这里,完全印证了那些说法——拉蒙高伯国真的参战了。
连拉蒙高都参战,洛特哈德还从大哥嘴里获悉苏瓦松伯爵已经“战死”。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艾伯哈特绝口不提是自己暗夜刺死伯爵裴平助其体面,就将计就计认可此乃罗斯王本人手刃。
如此以来巴黎城正遭遇到所有方向的围攻。
众贵族坐在这里不是叙旧寒暄的,在短暂礼节性的问候后,留里克命令盘腿而坐的洛特哈德:“你不是很想汇报你所知的吗?现在就说吧。有关巴黎伯爵、巴黎城以及周边情况,全部告诉我,证明你的结盟价值。”
该从哪里说起呢?
自己从未效忠过巴黎伯爵,哪怕伯爵本人是自己的堂兄。堂兄继承了家族的全部家业,自己作为丧失权力的一方,如今混得就只是堂兄的“高级侍从”。
洛特哈德有意说明巴黎城内的复杂情况,他并不希望诺曼大军真的攻破巴黎城,然后将城内军民屠戮一空,所以关于如何让战争以一种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体面停战,他想到一些办法,譬如自己亲自回城去劝降。
当然,他也估计罗斯王肯定不会放自己回去。
除却这些有的没的,哪怕罗斯王与庞大军队不从东方现身,巴黎城已经在面临灭顶之灾了。
洛特哈德提及了这样的事情。
在早些时候,一大群诺曼人突然出现在塞纳河口。
无数长船冲入河口,从船上跳下来的海盗,他们多半赤膊上身,端着圆盾手持战斧,就开始针对眼见的村庄疯狂劫掠。
那些海盗皮肤白皙普遍一头金发,因为赤膊上阵,大量海盗战士非常奇怪的没有胸毛。
只有丹麦人才普遍习惯性的刮掉前胸的胸毛,罗斯人、瑞典人都不会做这种被认为有损男子气概的事情,反之“不留胸毛”是丹麦酋长们认为的正确之举。
首先是大量丹麦海盗如潮水般涌入,其次就是举着“圣安德烈十字旗”的另一伙儿海盗划船冲入塞纳河。
海盗大军在塞纳河口建立营地,军队沿着河道持续向巴黎城推进,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有攻破城市洗劫财富的打算。
早些时候就有丹麦海盗偷袭塞纳河沿岸的事情,抓走村民做奴、洗劫村庄之事近年来屡有发生。
巴黎伯爵的精兵主要提防着西方,起初伯爵觉得袭击之事又是一小撮海盗所谓,结果……
一座滨海的修道院被洗劫,逃出的教士注意到那些被俘的圣职人员,竟被诺曼海盗全部用于祭祀恶魔的仪式(其实是丹麦式的血迹奥丁)。
大量西部村民逃进城市,前所未有的难民潮伴随着难民带来的五花八门恐怖消息,使得巴黎伯爵干脆调兵遣将准备一举荡平海盗。
伯国的骑兵向着西方杀去,寄希望于骑兵突袭狠狠将上岸的海盗砍杀一遍,再吓得其他海盗不敢再登陆。
起初,巴黎伯爵取得小胜,可能有三百到五百个海盗被骑兵砍杀,伯国军队也从海盗手里解救了一些被掳走的村民。
然而诡异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一支骑兵自西北方向而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他们与诺曼海盗都应该毫无关系,然而他们向城外荡寇的巴黎军队发动进攻。真相大白,来者居然是弗兰德斯伯国的军队,被释放的巴黎军战俘声称,弗兰德斯伯爵博杜安,已经宣布对巴黎开战。
至此,留里克已经可以确定三个重大信息。
其一,自己下令行动的罗斯海军、拿骚-科布伦茨军,已经成功在塞纳河口建立基地,并已经开始积极作战。
其二,大量丹麦人不请自来,即便付出不小的代价还是坚持作战。很可能是拉格纳趁此良机,如鲨鱼嗅到血腥味后,带着他的军队前来捞好处。
其三,自称不会亲自参战、至多做后勤支援的弗兰德斯伯爵博杜安,为了趁乱捞取利益食言了。
“也好。巴黎的西部越混乱越好,战场已经是一锅乱炖浓汤,再加多少料都无妨。”留里克听取洛特哈德这方面的说明满意地点点头。
当然,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说明,巴黎城前些日子开始面对并持续至今的军事打击都是自己的计谋,有关计谋早在三月份就已经谋划,如今很快就是夏至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