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吃罪了老爷,湿了老爷华袍,小人该死!望乞恕罪。”
掌柜的拉住曹达华后纳头便拜,好一副嘴脸,唬得曹达华愣了一阵。
“那小厮,快拿了汗巾给老爷擦衣服,我去后堂拿个香炉,给老爷熏干,若是伺候不好曹老爷,东家打断你的狗腿。”
那小厮哪敢回话,小心搀扶了曹达华落座,半跪着给曹达华擦拭。
掌柜的对着别的小厮一歪头,示意盯死了曹达华,然后快速入了后堂去寻少东家。
后堂内,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正是恒瑞当铺的东家刘骁,亦是三司使刘桐的侄子,搂着一个粉头搂搂抱抱,好不快活,见人来了,便规矩了起来。
“尚柜头,你好不晓事理,不在前堂忙着,兀自来这里作甚?”
尚掌柜知不是时候,但事情紧急,不得不厚着脸皮低着头说:
“少东家,有人来当东西了。”
刘骁不耐烦道:
“笑话,这里是当铺,不当东西难不成是来饮酒作乐的去处?去去去,休要罗唣,坏我雅兴。”
可尚掌柜的依然不走:
“少东家,那人当得东西非比寻常。”
刘骁狠狠地瞪了掌柜的一眼:
“你莫不是老糊涂了?不是非比寻常的东西能来恒瑞当铺?再要废话,休怪我我的拳头。”
尚掌柜的急道:
“少东家,他当得东西可是皇家物件,似乎是陛下在潜邸时所用。”
“什么?”
刘骁这才不敢大意,让粉头退回私宅等着,然后急匆匆往外走:
“哎呀,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该不是内侍省杨都知的义子来当东西吧?这个人情须得做得,杨戬都知可是陛下的体己人,高出市价十倍入当。”
尚掌柜的赶紧拦住了刘骁:
“东家不急,那人不是皇城内院的,适才小人试探过,看他獐头鼠目,眼神游离,问话支支吾吾,胡说八道,不是哪里的贼配军,该是个强盗,贼心贼肝的人,做下偷盗的勾当。”
刘骁瞬间大喜:
“还有这等好事?”
“通知开封府尹拿人,赃物与府尹大人分了,如此不美?”
赏掌柜的却摇头道:
“小人刚开始也是这般想,只是这厮偷盗来的家私该是出自陛下潜邸端王府。”
刘骁却疑道:
“你是如何得知?”
尚掌柜的回忆道:
“多年前,小人曾跟着玉匠师父学手艺,小王都太尉,也就是神宗天子驸马、哲宗天子妹夫,当今陛下姐夫王晋卿,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
“彼时高太尉不过小王都太尉的亲随,小王都太尉庆诞生辰,九大王端王陛下去赴宴席,在书院里少歇,猛见书案上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
“九大王陛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说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却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相送。”端王大喜道:“深谢厚意,想那笔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便见。””
“而前堂那贼人所当之物,就有羊脂玉粘成的镇纸狮子,还有玉龙笔架。”
刘骁吃了一惊:
“此等陈年旧闻便是太子都不知晓,你一个柜头如何得知?莫不是诓我?”
尚掌柜的笑道:
“东家好记性,王都尉的亲随高太尉那时还不曾发迹,他去取得玉龙笔架正是我师父雕的,小人就在旁边,还对小人炫耀他要给九大王陛下送去,小人怎能不知。”
刘骁听了好不感叹:
“倒是我小觑了你,你还这等经历,也罢,我先结果了这厮,将皇家御器献于陛下,没准陛下高兴,抬举我做个个官老爷,果然是好计较。”
刘骁正欲寻刀,想将曹达华骗至后巷杀了夺财,又被赏掌柜的阻止:
“东家莫慌,小人还未说完,这些皇家御器该是端王府的,可如今天下人都晓得陛下将潜邸端王府赐给皇城司的李牧之,等同说外面的贼人偷的乃是皇城司使李牧之的家私,那人性烈,端的不好惹,若是追问起来,此中尴尬啊。”
刘骁拍案道:
“原来是那贼人偷的是李牧之那个不知死的,偷的极好,现如今汴京的人都传言招惹李牧之却也似摸老虎的须子,我偏不信,今日非要撩拨他。”
尚掌柜的吓得一出冷汗:
“东家,这里面不干小人的事啊,你们都是狮驼岭的三位大王,有如来佛陀托生,小人可是那荒山野岭的妖精,说被打死便被打死。”
刘骁坐回原来的位置,拿起了一块冰西瓜吃了起来:
“刀子隔着你十万八千里,吓得屎尿崩了一裆,好大的出息。”
“不干你事,我突然有了一个计较,我叔翁是太子的娘舅,太子算是我表弟,有此吃醉了酒对我说,当今陛下似乎很是喜欢三大王郓王赵楷,有意废太子,我那表弟为了讨陛下欢心,常常学陛下,凡是陛下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使用,如果把这端王府的家私做成礼送给太子,百年之后……”
尚掌柜的拱手喜道:
“那东家便有了从龙之功,必然拜相封侯,这小小的恒瑞当铺着实委屈了东家。”
刘骁瞧着二郎腿对窗外啐了一口西瓜籽:
“你胆小不大,却长了一张好嘴,到时候东家我自会抬举你当个太尉什么当当,到那时,你也可在高俅那厮面前耀武扬威,不在话下。”
尚掌柜的怎敢废话,赶紧磕头谢恩:
“承蒙东家抬举,小人自先谢了,不过外面那厮如何处置?”
“一旦惊动官府,开封府尹可是个妙人,追根问底,定然还给了皇城司使,那便怎生得好?”
刘骁呵呵一笑:
“此事不必告知官府,你且去外面把他偷盗的东西全部入当。”
尚掌柜的肉疼道:
“那外面的家私最少值五十万两,岂不是便宜了那厮?”
“哈哈。”
刘骁得意道:
“我能便宜了他?你先压压价,这等穷野苦力,不晓事理的无赖驴鸟,上不了台面的臭狗肉,井底的癞蛤蟆没见过多大的天,价钱往死里压,如果这厮知晓市价,便从了他,后院有我豢养的十个亡命徒,等这贼骨头拿了银票出去,走到暗巷,结果了他性命夺回银票,此计不妙?”
尚掌柜的拍手称妙:
“只不过皇城司使知道了该如何?他的耳目也比咱们灵光。”
刘骁随意摆手道:
“听闻近日这狂徒在殿帅府戏耍了高太尉,玩的就是死无对证,今番我也故技重施在他身上,且看他如何滋味?反正死无对证,他奈我何?再者之前听闻陛下敕封的九位大王以及太子都对此人不喜,太子尤甚,若是打了这厮的脸,就是太子也要高看我一眼,必然敬我。”
尚掌柜的起身佩服道:
“妙极,妙极,咱们拿了东西、杀了人、不亏钱、还教训了皇城使、又在太子面前长了脸,诸葛在世也不及,端的是好计谋,着实是好买卖。”
这通吹捧刘骁十分受用,飘飘然道:
“莫要讨巧,好处少不了你的,还不快去行事?”
尚掌柜的直奔前堂,那曹达华一边吃茶一边等待,看其面容,比之前适应了不少,气度愈发的从容起来。
“曹老爷,因老爷入当的东西太多,这才商议的久了,莫怪,莫怪。”
曹达华看了看阁楼外:
“你这说了许久,竟都到了午时,也罢,我是个爽利的人,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心里也有数,你且说个价格,若是不中我意,买卖不成仁义在,如何?”
尚掌柜的点头陪笑道:
“曹老爷是个性直的人,眼界非凡,我也不诓你,三十万两立时入当。”
曹达华却冷冷一笑:
“掌柜的好大一张嘴,上下嘴皮一碰便要坑我,五十万两少一个子便罢,若是我一个人也就认了,一帮兄弟等着好消息似等家书一般,我如何不与你争执。”
尚掌柜的执意道:
“曹老爷,你须省得,你不是卖东西,我这里不是买东西,这里是当铺,你是当东西,我们是收东西,自然要比市价要低许多。”
曹达华点头道:
“是这个道理,让你五万两,四十五万雪花白银,如此便可交割。”
尚掌柜的摇头道:
“你这东西来路不正,我们须担着风险,若是正是如此,届时人财两空,哪里去说理?”
曹达华却嗔怒道:
“好一张利嘴,什么来路不正,你非说清楚不可。”
尚掌柜的气势更盛:
“叫你一声曹老爷,真就以为是老爷了?你可信我这就去报官,押你进大牢,永世不得翻身!”
曹达华冷哼一声:
“笑话!我敢来这里当东西还怕你告官不成?却把老爷当了贼人?走!这便随我去开封府尹,告你一个污蔑好人!居心不良!”
曹达华气冲冲拉着尚掌柜的往外走,尚掌柜的试探完了,又是一副嘴脸,立足原地赔笑道:
“曹老爷恕罪,适才不过一时气性上来,说了胡话,您须替我们想想,这里是当铺,若是都漫天要价,这当铺开不开了?你再退一步,我们也让一步,四十万两现在入当拿当票如何?”
曹达华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尚掌柜的一盘紧张观察着。
“也罢,若不是急着用钱,能让你们占了这天大的便宜,立时交割,一手钱,一手货,两清不误,过些日子周转开了,自来赎当。”
“好!”
尚掌柜的心中狂喜:替东家省了十万两,事后必然重赏,这买卖不亏,可笑这厮最后忙前忙后,只落得两手空空呜呼哀哉。
一盏茶的功夫,曹达华提着一箱子银票,足足四十万两,快步而出,结清了脚夫的钱,混入红尘之中。
刘骁紧随而出,命令带来的十个亡命徒紧紧跟着曹达华到暗处谋财害命。
又对正在细细盘点的尚掌柜的命令道:
“柜头,赶紧差人送往东宫太子府。”
尙掌柜的却不急不慢一边盘点一边回道:
“东家心急,那些脚夫脏手脏脚,玷污了这些宝贝,如此送去恐碍观瞻,不妨先入库房,下午了找了几十个婢女细细淘换干净,东家沐浴净身,再请太子到府中细谈,如此落下的人情才不让太子忘怀。”
刘骁笑道:
“这东家该你来当,是这个道理,轻易送去倒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代价。”
却说曹达华提着木箱子,满载而归,总算不辱使命,哼着小曲心里欢喜不已,走到一处人少处,背后突然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十个大汉气势汹汹围将起来。
“兄弟,借一步,巷子里说话如何?”
曹达华拿着重金,怎敢耽误,不知来人目的,只是着急:
“哪里来的狂徒,我又不认识你们,去那边耍子,老爷还有事情要办,没工夫磨牙。”
曹达华还未走出一步,前后汉子推搡他往一旁的暗巷里走,左右汉子两个夺过木箱子,还掏出匕首威胁道:
“少说屁话,快些走,晚了在你身上捅百八十个透明窟窿。”
曹达华哪里争执的过,只得顺从,心里却更是着急:如此怎生得好?牧之相公知晓如何绕我?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如何把良人欺负,你们可知我乃皇城司使李牧之大人的管家,掂量清楚再行恶事。”
那十个亡命徒边推边笑:
“你是天王老子的爷爷今日又能如何?休要罗唣,再声张立时结果了你的性命。”
曹达华叫苦不迭,如之奈何,只能半推半就入了暗巷,有些路人看了,哪个敢管。
再拐弯抹角走了三十多步,这才发现是个死胡同,只有一个大宅府门紧闭,其余便是两边的高墙,曹达华陷入死地,落入绝境。
“各位好汉可能饶我性命?箱子里的富贵可让你们终生受用。”
“哈哈哈哈!”
十个亡命徒冷笑道:
“你这好痴汉白活了这些年头,这点道理也不明白?杀了你这富贵也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