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入了政事堂。
他此时虽然也是惊才绝艳,但刘璋认为他还是应当沉淀下来,多积聚些经验才是。
政事堂每日要处理各地汇集来的事务,不惟民政上的,还有商业、建设、提缉、外交等各方面包罗万象的杂事。只有对于重大决策,或者牵扯对外军事行动时,才会上报军机处。
庞统身在政事堂中,便能通过这个平台,充分了解青州的各方面情况,也不耽误他参赞军机。便如当年诸葛亮一样,不也是一直跟在父亲与叔父后,在政事堂呆了好多年,才渐渐得到独领一面的任务吗。
刘璋相信,这个凤雏在经历了此番磨砺之后,必能在今后的舞台上,展现出最华丽的篇章。
在刘璋意识里,这世上所谓的天才大概跟恐龙一样稀少。所谓少年成事得享大名的,不是老天眷顾,让其幸运的没遇上挫折,就是根本徒有虚名,以讹传讹。
而大多数的真实情况是,那些天才自身都有极大的潜力,在某些方面也会展现令人眼前一亮的惊才绝艳,但胆大用奇固然是一种开拓,又何尝不是一种冒进?年龄不代表什么,但至少说明失败的经验,年纪大的要比之年轻的多一些,透过表象看本质的几率,也就大一些。
便如曹营中的那位郭奉孝,公认的鬼才绝才,但这一次,不也仍然被表象迷惑,没能正确把握整个事情真正的脉搏吗。
曹操在听从了他和程昱的谏言后,果然只是匆匆调动兵马,在几处边界的地方,加固了防御,并没有表现出反攻报复的趋势。
对于这种形式,正是刘璋希望看到的。连场大战,再加上他北上南下的,前时又赶上老父去世,青州财政也是显得紧张起来。尤其被刘备趁机偷袭的青州东部半岛,几乎成为废墟,要重建昔日景象,到处都需要支出。
这种时候,不但曹操需要消停一阵,进入积蓄发展的时段,刘璋这边亦然。
对于新得的荆州,自然也是需要一些调整的,但又不能很明显的大刀阔斧的去做,不然,新附之人便会生出疏离担忧之心,埋下隐患。
所以,在后面的大半年里,刘璋先是局部的让荆、益之间,做出一些互调,人人都知道,蜀中乃是刘璋的根本之地,所以,往那处调动,都有种被看重的感觉,便少了某些别样心思。
此时天下,在经历几番波动后,重新又进入了一个相对平和的时期。虽然几方势力各自领地内,时有纷乱,但对外相互之间,却都保持着谨慎的克制。
就在这种情形下,公元一九八年悄然的滑过了,转眼进入崭新的一九九年。
刘璋的第一个儿子取名为“越”,按刘璋内心的解释,就是纪念自己是穿越而来的意思。但在群臣心中,却是另一种考量。这个越字,自是超越、跨越的意思,主公以此字为少主命名,自是一种激励之意。
主公这种积极的“求上进”的心态,让众臣欣喜不已,自然也都比之平日更是勤奋了几分,以为主公分忧。刘璋看在眼里,心中苦笑之余,倒也乐见其成。
待到春风不寒,夏雨初承之季,刘越已然快一岁了。摆脱了哺ru的蔡琰,终于也有了时间。刘璋想起去岁说起的出游一事儿,便再次问了出来。
蔡琰犹疑半响,说出一个地方,却让刘璋默然半响。
原来,蔡琰提出的,却是希望去密县探望张钰,最好能邀着她一起四处逛逛。打从那次临时退敌,两女之间已然建立了极深的情谊。
只是后来,刘璋返回,张钰倔强而走,蔡琰又身子沉重,便没了走动,后来也只靠着书信来往。蔡琰心中,一直便存着歉意,这次,却是想亲自登门去看望。
一来,自是姐妹间的情谊;二来,这个聪颖贤惠的女子,总是从最细微处为夫君着想,其中之意,自是有借着二女间的情谊为桥梁,从中斡旋一番。
刘璋自然明白爱妻的心意,虽说感觉愧见张钰,但看着蔡琰求肯的目光,便再难违拗妻子的心思,轻叹一声,点头应下了。
这一日,眼见天色晴好,稍事收拾,夫妻二人便带着甘媚、熏儿,还有一众护卫出了门,直往密县而来。
因是出行游玩,刘璋也没骑马,而是与几女都挤在车上。女眷们自然是在车厢中,挑着帘缝儿、窗边儿上向外看着景色。
头回跟着夫君出游,便媚儿、熏儿这般温婉的xing子,这一刻也是激动的很。车厢中不时响起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咯咯的轻笑声,莺声燕语,让倚在车门处,微眯着眼睛而坐的刘璋,心中一片平安喜乐。
一路之上,绿树红花,水流潺潺。初夏的青州,格外有着一股勃勃的生机,空气中充弥着草木的清新之气,令人迷醉。
放眼看去,蓝天寥廓,远山叠翠。晴好的日光,使得能见度,竟似达至剔透空灵的境界,甚而连极远处山腰间的绿树,都似清晰可辨。
路两旁蜂来蝶舞、蜻蜓蹁跹,不知名的野花在风中轻颤,偶有尚未蒸发的露珠在花瓣上滚动,映着阳光,一闪一闪的,耀出晶莹的光泽,恍如有人不经意洒落的珍宝。
个把时辰后,两边山势渐起,大片的耕地一陇一陇的接着,绿意喜人。车声粼粼中,已是进了密县地界。待到御者甩响长鞭,车子拐入那处曾经的山村时,刘璋不由微微挺起了身子,转头四望。
旧地重游,眼前景物依稀如昨,刘璋恍惚间,似又看到那个长腿圣女,冷艳中自人群中而来,对着自己撇嘴道:“再给他一碗粥,这碗粥,我给银钱与你,算我买下了…………”
想到两人当日初见时的场景,刘璋不由的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露出一片柔和。只是,转瞬,却又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叹,眼神黯淡下来,将身子依住门边,露出几分落寞之色。
身后帘笼微挑,蔡琰提裙出来,倚着他坐了,明媚的眼眸在他面上一转,红唇驽了驽,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两手攀住他胳膊,轻声道:“终会好的。”
刘璋歪头看看她,见她睐着眼眸,里面幽光闪闪,满是期盼之色,心中不由温暖。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拍拍她小手,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前面青砖黛瓦,房舍渐渐多了起来。刘璋主政青州经年,这昔日的偏僻山村,早不复当日富大善人来施粥时的破落。
随着马车的行进,不时从两边的围墙院落中传出鸡鸣狗吠之声,多有乡人走过,好奇的撇一眼这些鲜衣怒马之人,恭谨的退往路旁避让。没人知道,车辕上毫没形象依坐的那人,就是那位昔日的大善人。
车子在一处石板桥前停住,却是蔡琰嫌车里气闷,既已进了村,便想要下来走走。
刘璋自无不允,先自跳下来,伸手将蔡琰三女一一扶了下来,夫妻四人便信步而行,踏着叮咚的溪水之音过了桥,直往村后一片竹林而来。
张钰身份特殊,尤其在前几年灵帝尚在之时,更是不宜多所在众人面前露面。所以,这屋舍便建在竹林之后。此时,微风吹过,竹影摇曳,却将这偏僻之地,显得清幽雅致,人行其间,如同走入画中。
刘璋心跳有些加速,两眼紧紧盯着林深处隐约露出的屋脊,手心竟微微沁出些汗来。那个清冷矜持的女子,不知如今可好?再见自己,可依然会轻嗔薄怒,怨怼相向吗?
这些年来,两人之间因为昔日一段仇雠,一个约定,始终未能走到一起。其中固然是刘璋因着顾忌天下大势,未能全力施为,但张钰倔强的个xing,也是其中之因。
想着那玉人这多年来形单影只,茕茕孓立,独处于这偏僻之地,年年岁岁,唯有清风明月相伴,刘璋便是一阵的黯然魂殇,难以自已。那双总带着幽怨的眸子,便再一次浮上心头,久久凝视。
心念间,眼前林影退去,一栋三进深的屋舍显现。敞开的院门处,一个葛衣老者正拎着篓子出来,抬头间忽见刘璋一行人,先是一愣,待看清刘璋面容,忽然面上显出一片怒气。
砰!
将手中的篓子狠狠掷在地上,随即叉腰大怒道:“你来作甚?咱们便算欠你的,上次也当尽数还清了。走走!这里却不欢迎与你!”
刘璋面颊上微微抽动,双目蓦地射出一缕寒光,但却随即隐去,目光垂下,只默然不语。
身后颜良文丑二人却齐齐变色,两双凶眸狠狠的瞪着那老者,探手搭上腰间佩剑,眼中已是爆出一片森寒杀机。
他二人天不怕地不怕,对刘璋最是忠心耿耿,此刻见这老儿竟敢对主公咆哮,登时便恼了起来。
感受到两人的气机,老者也是面色一变,原本略有佝偻的身躯猛然挺起,须发俱张之际,一股惨烈的气势暴起,脸上霎时满布着阴鹜的戒备之色。
两边这一作势,早在老者呵斥刘璋时就满面担忧的蔡琰,登时大急,忙不迭的上前一步,哀声唤道:“才叔。”
老者早已看到她,只是不忍她跟着受气,这才假作不见。但此刻这一声喊出,却是再难避开。目光在她面上一转,眼底划过一丝歉然,那气势便收了几分。
这边刘璋也是微微蹙眉,扭头看看颜、文二人,摇摇头,对二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等着。
两人大是忿忿,只是不敢违拗刘璋命令,只得齐齐躬身一礼,再次瞪了老者一眼,这才转身向外而去。
蔡琰见两边终是消了火头,这才吁了口气,待要上前说话,屋舍里却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
“才叔,可是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