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沸腾了,徐州沸腾了!因为,他们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曾经多少的犹疑不安,多少的彷徨焦虑,这一刻已然全都成为过去,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擎天之柱并没有抛弃他们。他,依然笑傲风云。
张昭、糜竺等人接到消息,不由的长出一口大气,噗通坐倒于地,满面疲乏之中,相互对望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难掩的兴奋。
正自撤军途中的戏志才接到消息,面上平静无波,眼底却划过极欢喜的一抹幽光。只是接下来,却是不由的转头北望:可惜了,青州的第一次北伐啊。要是主公能早回来几日………他微微叹息着。
雍凉的高顺、张辽放心了;汉中的张绣放心了;蜀中的刘范、刘诞放心了;江东的周瑜、鲁肃微微皱眉,但随即只是轻轻叹口气。
而相对于刘璋麾下各地的反应,关中的曹操接到这个消息,却沉默了。放下手中的信报,负手站在窗前,遥望东方,久久不语。随后,传出命令,令曹仁率军自江陵后退,在襄阳扎住,分兵固守枣阳、义阳一线;令大将曹洪进驻豫州,增兵五万;又调夏侯惇移师兖州,在九里山至东阿一线,紧依黄河构筑防线。
河北的袁绍接到这个消息,愣了半天,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刚刚转好的病情,又再次沉重。袁谭在郭图的建议下,手忙脚乱的调派兵马,分置钜鹿、清河各郡,自己却带着众文武,抬着只剩一口气的父亲,仓惶往邺城扎住。
幽州的吕布接到这个消息,眼珠子一阵的乱转,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而刚刚踏上陆地,逃跑奔窜的刘备接到这个消息,却将信报狠狠的揉成一团,随即,连连加鞭,更快的往远处逃去。
天下,在刘璋的顺利回归后,再次荡起了层层涟漪,密云不雨。而作为事件中心的刘璋,这会儿却静静的枯坐一间小屋中,仰头看着上面的灵位,满面悲戚不已。
他当日在将要到达青州的海面上,忽然发现远处的战船,经瞭望的哨探所报,搞清是辽东刘备的人马,当即令十艘艨艟追击。
只可惜,大海之上,战船仓促掉头没那么快,待得调整好方向,终是追上辽东战船,一场大战后,却并未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战果。原来刘备大是狡猾,他既然知道青州海军厉害,只怕在海上被截住。这些战船不过是抛出来的诱饵罢了。而他自己,却领着另外两艘船,从开始就沿岸而走,此刻,早已远去不知多少里之外了。
刘璋接报后,在感叹这大耳朵奸狡多智外,也只得收兵而回。只是等他踏上港口,这才知道青州刚刚面临了怎样的危险。而力挽狂澜的,却是那个这些年来,令自己又是爱怜又是无奈的奇女子。只是在接到战报的同时,也知道那女子在得知自己回来了后,已然再次离去,话也没留下半句。
刘璋怅惘而立,思来想去,终是放弃追过去的想法。他知道,对于那个骄傲矜持的女子,需要他做的,不是去甜言蜜语,而是拿着仇人的头颅,直接上门提亲才是。
这些年中,自己几次前去看望,都被她摒弃在门外,面上看去似是无情至极。但这么多年来,那女子始终小姑独处,任青春韶华流逝,便已表明了其坚守诺言的决心。
而此次能在青州危亡关头,毅然而出,更是说明了她对自己的万般深情,从无一日改变。对此,刘璋感动中,只有深深的愧疚。
前些年,忙于整个天下的布局,又牵扯到当时和公孙赞的关系,投鼠忌器之下,实在没法去做些什么。但如今,公孙已亡,北方布局已成,也是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等等吧,且等拿出结果,再去见她就是,刘璋暗暗想道。
然而,就在他一边神伤,一边又暗暗震惊于自己走后的局势之恶劣时,他没想到,更大的噩耗还在等着他。
父亲终是去了,在这个世上,他又成了无父无母的人。
让贾诩暂时去主理一堆的军政杂务,刘璋在回到后房,强打着精神,跟几女慰藉了一番后,便来到了这座设成灵堂的小屋里静坐。丧父的哀痛,甚至连得知自己即将为人父的喜悦,都冲散了大半。
他一个人静静的在黑暗中坐着,往事如潮水般涌过。从父子、母子的第一面起,那时候的他,年少轻狂,甚至对突兀其来的父母,还有诸多的漠然和抵触。
但是,随着后面的接触,这对异时空的父母对他体现出的种种关爱,让他不知不觉的沉醉其中,如饮琼酿。
他两世为人,前一世的父母在他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离去,让他根本就没来得及体验什么父爱母爱。但这一世,偏偏这个他原本不承认的父母,却给了他纵然百世也难报答的亲情,如山如岳。
生命中,真的有不能承受之重。
当日母亲的离去,让他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心上的伤口,最终是靠着让父亲健康长寿的念想,生生的抚平捏合,从而掩埋在一个人所不知的角落。
但今天,父亲的离去,蓦然让这伤口再次清晰的显露出来,伤上加伤,让他一颗心顷刻间便支离破碎,再也难以愈合。
我不能沉沦!不能消沉!我还有很多大事要做!除了父亲母亲,我还有兄弟,还有妻儿,还有部下…….
黑暗中,刘璋泪流满面,使劲的攥紧了拳头,一遍又一遍的跟自己说着。因为他突然觉得很孤独,那是一种好像忽然失去了庇护的惶遽。
不论他多么强势,无论他取得多大的成就,但在他心中,父母只要还在,他就似乎总是有种被遮蔽在羽翼下的感觉。
他能感觉的到,看似一天天不如自己强大的父亲,其实一直都在努力的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尽量的将自己的羽翼张大一点,再张大一点,只为了能为他尽量多的,遮挡一些雨淋日晒…..
这种无形的、纯意识上的感觉,在一封封家书中,一句句叮咛中,在高山大河也阻挡不住的艰涩蹒跚中,在历经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才能送达的时间历程中,清晰而真切的显现着,让他总是在感动中汲取着,任何他人都无法给予的温暖。
而父亲,便在这种近乎忘我的努力中,脊背一天天佝偻,须发一天天苍白,皱褶爬满了他的额头,岁月侵蚀着他的身体,就这样,直到耗尽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丝精气。
“……凡事当以汝弟为主,不可争执,为父去后,汝等为兄者,当代父之职,多与他些关爱,休叫他为了家事累心……,若天不佑吾儿,你等必要远赴关外,将其骸骨寻回,葬于我与汝母之侧,莫让他在外孤苦无依…….”
静寂的黑暗中,老父临终嘱咐两位兄长的遗言,似乎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一声声、一句句,满凝着浓浓的父爱。他甚至能想象的到,当时的父亲,是多么艰难的凝集着体内最后一丝气力,发出这颤抖着、暗哑着的嘱托。
人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又岂知父爱沉凝如山,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哪怕是直到生命将熄前的那一刻!
“呜!”
短促的哭音儿乍起,刘璋埋首双掌中,大口的喘息着,悲恸让他胸间塞的难以呼吸,想要肆意的放声大哭都不可得。
他浑身颤抖着,任凭鼻涕眼泪混成一团,无声的哭泣,似深泉幽咽,如苍猿带血。从没人会想到,人前或是笑容可掬,或是森严如垒的大汉皇叔,竟尔此刻恸哭的如无助的童子一般。
糊着白纸的窗棂子,不时的发出簌簌的声响,窗外风声亦如泣。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这一哭,竟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身后的开门声撕碎了黑暗中的沉寂,有脚步声柔柔的响起,伴着外面倾泻而进的光亮,映出一地的凄然。
默默的给跪着的男人披上一件斗篷,随后又静静的在他身边跪倒,冻得冰凉的小手,轻轻挽住已然僵直的手臂,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她在外面已经站了许久,将非要陪着的三个姐妹都劝了回去,她却拿着一件棉袍,静静的在外等着。
她知道,她的男人再如何英雄,这个时候,也是需要一种宣泄的。而她,只要在适时的时候,去给他披上一件衣服就行。她要他知道,他并不孤独,至少,还有她和她肚里的孩儿,会一直陪着他。
无情未必真豪杰,而她的男人,她一直就知道,那实在是一个最最珍惜情谊的人。风霜吹不倒他,刀剑吓不倒他,便最磨人的失败,也击不倒他,但那世间的亲情、爱情、友情,却可轻易的将他伤的体无完肤……..
刘璋红肿着双眼,扭头看看她,这个当初给自己如姐如母般感觉的女子,在这初为人母的时候,愈发的淡然如菊。
她总是能体悟到自己的心情,不论何时何地。便如此刻,她没多说一句安慰的话,但那挚爱的眼神,却悄然的抚慰着自己的心灵,犹如春雨滋润干涸的大地,清风抚过冻寒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