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身前传来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正是亲卫奋不顾身的窜了过来,以自己身体,将落下的箭雨挡住。只片刻间,便如同一只刺猬般,那惨叫声,也只得出了半声,便再没了声息。
孙策心中大恸,奋力拔出一只脚,继续向后退去之际,手中大枪已是一时拔不出,只得弃了枪,将古绽刀拔出,不停拨打着飞蝗般的羽箭。
脚下一片片的淤泥,身子左摇右晃之际,随身十余个亲卫,每每在不及躲开时,便义无反顾的站到孙策身前挡箭。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每隔一两步,便有一个浑身cha满了箭支的亲卫的尸体,直直的矗立着,恍如一座座丰碑。每个人都用兵刃斜斜支在地上,以使自己尸体不倒,尽可能的,在死后也为主公多挡几箭。
孙策虎目含泪,嘴角处因用力咬牙,一丝丝血迹殷然。古代大将的亲卫,可不像是后世的保镖啥的。他们保护主将,并不是像保镖那样,是一种工作,而是真的与主将形成一体。
按古律法,主将亡,则亲卫一体殉葬。而这些亲卫,不但平日几乎二十四小时与主将在一起,更都几乎是与主将同出一个家族的,这些人,与其说是亲卫,对于主将来说,却等同于亲兄弟。
孙策眼瞅着一个个平日鲜活的兄弟,就那么在眼前死去,偏偏却避无所避,躲无所躲,心中之悲郁,简直欲要裂胸而出。
岛上芦苇急动,里面的埋伏之人蜂拥而出,外面火箭射不到他们,他们在里面,随着孙策向外移动,渐渐也有够不到孙策的趋势。必须要跑出来才行。
吕蒙两眼都要红了,跺着脚喝令船工快划。他是离着孙策最近的一个,眼瞅着前面主公身边的亲卫只剩两个了,主公离着那小舟,却仍有四五步远。
“放箭!放箭!阻住他们!阻住他们!”堪堪快要到了,吕蒙顾不上这个射程能不能真正形成杀伤力,果断下令放箭。哪怕就是吓对方一吓也好,也能将时间拖上一刻半刻的。这个时候,便是眨眼的功夫,都可能出现完全难以预料的后果。
尖锐的羽箭破空之音大起,吕蒙率领的数十只轻舟同时放箭,密集的羽箭,登时将天空遮蔽。岛上众贼果然同时惊呼,纷纷后退不迭。对着孙策发出的箭支,明显减少许多。而此时,孙策离着小舟不过一步之遥了。
吕蒙眼中闪过狂喜,一边拼命催促着快划,瞅瞅距离差不多了,已是大喝一声,纵身飞跃过去。
“保护主公…………”歪歪的倒下前,最后一个亲卫半身是血,咧开满嘴鲜血的口,笑着向后倒去。
吕蒙满眼含泪,顾不上去扶他的尸身,只来得及对他始终没闭上的眼睛点点头,伸手将孙策扶住。
“子明,船被困住了,我来为你挡箭,你速速将船推出去!”耳边传来孙策坚定的声音,吕蒙挥动兵刃,将零星飞来的箭支挡开,抬头看去,正正迎上孙策闪亮的双目。只是,嘴角挂下的血迹,还有那双目中的苦痛,显示着孙将军内心是如何的悲痛。
吕蒙大声应诺,将兵刃背好,两手扳住船头,向外慢慢拖动。这会儿不是说什么废话的时候,赶紧离开险地才是第一位的。既然孙将军说了由他挡箭,自己推船,那自己就不必多管射来的箭支。
对于孙将军,吕蒙几乎就是当主公看待了。虽然自己当日是由招贤馆招来,当时,自己投奔的也是刘璋主公,但既然主公将自己等人皆交由孙将军指挥,那么,在主公并未有其他吩咐前,孙将军都等若是自己的主公。
而且,这么多时候,在随着孙将军收复整个吴地,征战荆州的日子里。孙将军的个人人格魅力和武勇,也让吕蒙极是佩服的。他相信孙将军,如同相信主公一样!
两只手臂上青筋暴起,扳住船头的两手关节,因着发力的缘故,都显出青白之色。小舟在这般大力下,终是一分分的向外移动着。
耳边咻咻之音不绝,但总有一抹儿晶亮的刀光闪烁着,将那夺命的羽箭,非常及时的或削断、或拨开,这让吕蒙可以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拖动小舟上。
呼呲!
一声轻响在耳边响起,水花猛然冒起,带起一阵的污泥飞溅,小舟终于是在一阵猛晃之后,彻底脱了淤泥的桎梏。
“好了,将军,咱们这便……”吕蒙呼呼喘着粗气,抬手抹去脸上溅起的湖水,一边爬上小舟去取木浆,一边抬头向孙策报喜道。只是目光所及处,却是心头猛然一震,话只说了一半,就此生生打住了。
一支长长的羽箭,斜斜的cha在孙策右胸,口中鲜血不时的涌出,孙策却如同未觉,两眼只是盯着前方,手中古绽刀兀自有力的挥动着,将飞来的羽箭挡开。只是,遮挡的方向,却明显都倾向于自己这边。
吕蒙只觉心头一阵的发堵,胸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悸动着,忍不住的猛然一声长嚎喷了出来。
“啊——!孙将军啊!”
他怒吼着嚎叫而出,手上猛然用力,小舟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瞬间窜出老远,顿时脱开岛上羽箭的射程。
“传令!四下围剿,不留俘虏!”孙坚目光转动,欣慰的看了看他,随即面上闪过一丝狠戾之气,沉声说道。张嘴处,鲜红的血不停的涌出,将雪白的牙齿,染成一片赤色。
吕蒙两眼冒火,面颊上一阵抽动,猛然回身将孙策命令传达下去,一边大喝道:“军医!军医官何在?给老子过来啊!”
他嘶声大叫着,那声音听在耳中,如同受了伤的野兽嚎叫,让他不由的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
“子明,记住,杀光他们,一个不留!我累了,要歇歇了。”孙策在吕蒙的扶持下,慢慢坐下,手中古绽刀横在膝头,抿过战袍,爱惜的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这才小心的插入刀鞘。
右胸的羽箭仍是颤颤的横亘在那儿,吕蒙不敢去动,他知道,这会儿动不得。这会儿要是冒失的一下拔出,登时就会要了孙将军的性命。
孙策轻微的咳了起来,每一次的咳声,都让他眉头不由的微微蹙起,背脊耸动之余,嘴角处便会有大口的鲜血涌出。
湖面上,四面八方都是东吴战船纵横着,杀声铺天盖地,似要将整个湖水都翻转过来。无数的尸体和残肢断臂漂在水上,载浮载沉着,更有一些烧的千疮百孔的旌旗,随意的在江波中若隐若现。
整个湖水,呈现着一种淡淡的红色,不复往日清澈。
没什么悬念,当整个战队进行全方位的汇合后,所有的水匪已然尽数被歼。张英、樊能两人终是未能跑的出去,令人嗟叹的是,他们没死在别人手上,却是死在那些召集来的昔日旧部手中。
为了活命,这些个昔日旧部显然并未想跟他们讲什么仁义义气,直接一刀将两人的头颅砍下,提着向江东诸将请罪。只是,他们也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就算拿玉皇大帝的脑袋来也没用了,因为,江东的头领,孙策孙伯符被他们伤了,而且,很严重。
一串儿的人头堆在各个小舟舟头,小将凌统红着双眼,手中单独挽着一颗首级,大步走入中军大帐。身子上,无数的细微伤口,预示着他曾经经历了怎样一番激烈的打斗。
“吕将军,孙将军如何了?末将将那邓龙的脑袋拿回来了,总算为孙将军报了这一箭之仇!”
面上显出狠戾之气,微微抖动了下手臂,将那人头掷于地上,恨恨的又啐了一口,这才向吕蒙问道。
战斗结束了,所有人回到了岸上,只有凌统带着几只战船,几乎是水上水下的连番打斗,终是将埋伏在岸上算计孙策的邓龙擒下,一刀枭了首级,这才赶回。
孙策胸前的羽箭已经取下,虽不是穿过心脏,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的话,这可以确定就是致命之伤了。
华佗没找到,但华佗的弟子找到了,这还是西蜀托江东寻人带来的便当。没想到的是,西蜀最终用不上这位弟子了,但受托找人的江东,却恰好正需要。
也正是因为有这位外科圣手的弟子,孙策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治疗。虽说后事几乎无可逆转,但终是能多留些时日。
“将军还未醒来……”
吕蒙满面黯然,对于丢在地上的人头,也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如果孙将军因此而去,便什么都无意义了。
“接下来怎么办?”凌统呆了呆,不由问道。
吕蒙不答,将目光看向大帐里,众人已经向周瑜将军和鲁肃先生两边,分别派出通报了。至于后面,是通报青州政事堂,还是只报给吴郡老夫人处,却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孙策的倒下,使得整个江东,甚而整个南方的局势变得复杂起来,无人能提前料到后面的方向。
但是,就在半月后,在蜀中刚刚失去了他们的州牧,江东刚刚倒下了他们的头领。而作为这两个地方至关重要的纽带人物、领袖刘璋仍然还没确切消息的时候,忽然一个震动天下的消息,却先自传了出来。
这个消息就是,雒阳那边的曹操请得了献帝的诏喻,道是荆南四郡久不朝贡,原本因有吴候、讨虏将军孙策在彼讨之,故而朝廷一直隐忍。但如今,听闻吴候伤重,曹丞相请的圣旨,欲要挥军南下,一统荆州之地。
这个消息一出,中原半壁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