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征战,皆以牛角号为指挥,极少能听到锣鼓之声。是以,当刘璋这边隆隆战鼓一响,战场上原本杀成一团的双方,都是不由的同时惊愕,随即便是一通的大乱。
各方异族没少与大汉打交道,尤其此时,对于大汉更是多存畏惧之心。当震天的战鼓声传到耳中,怎么也不敢相信,此地竟然会出现汉朝的部队。
有备打无备,一方气势雄壮,另一方却惊恐莫名,这本就是一场绝对不平衡的对战。
刘璋一方五百亲卫,其中有大半都是当年血旗军的老底子,兵甲犀利不说,更是久经沙场。其后青州推行演武堂,以超越时代的目光和手段,培育中低级将校,使得青州军的战力,一跃而凌驾于当世任何一支强军。
刘璋的五百亲卫,不但是从军中拔出的佼佼者,更是青州演武堂的第一批毕业学员,其战力可想而知。这也是为何他只以五百人,却能在数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下,仍是有惊无险的跳出险地,从而借着山林全身而退的原因。
如今,这么一支在当世可称之为怪胎的强军,突然在草原上杀出,胜负之数哪还有半分悬念。
第一轮穿心弩过去,外围原本围攻的百余骑便折损大半,剩余之人,大骇之下,轰然四散而逃。五百骑军却不慌不忙,也不需主将指挥,自然而然的陡然分成无数小队,应声散开,自后一一追上,或以弩箭,或以马刀,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竟是一个都没放过。
此刻原本被围在中间的一拨人,只剩下不过数十人,紧紧的护着中间一辆锦车。
车上端然而坐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额宽眉浓,面色虽然略显苍白,但却仍自能保持着镇定。
身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男孩略大些,大约七八岁年纪,散发披肩,浓眉虎目,年纪虽小,却自有一股不凡的威严之气流露,显然不是普通孩子。
此刻双拳紧握,警惕的瞅着四下的汉军,只是微微颤抖的袍袖,却显露出内心的紧张。
女孩却不过五六岁样子,有着草原人特有的微黑泛红的肌肤,一头麻花辫子,挂着许多银饰,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小手紧紧拽住中年人袍襟,怯怯的看着四周的兵士。
车前一个三十上下的壮汉,浑身浴血,半身皮甲上满是刀痕箭孔,两只袖子,一只精赤,另一只也只是象征xing的半挂着,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纠结,贲突而起,虽然伤的极重,却仍是死死的挺立在车前,瞪大了双眼,不肯稍退一步。
一众人眼见刚才几乎将自己折磨死的百余敌人,在汉军前如绵羊般被杀了个干净,都是心中惊骇不已,但此刻却并无一人后退,让刘璋看的不由暗暗点头。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被人追杀?这些要杀你们的,又是什么人?”刘璋缓缓催马向前,蹙眉左右看看,眼睛看向车中那个中年人,淡淡的问道。
在他向前之时,守在车前的壮汉显然大是紧张,猛然向前一步,想要阻止。只是刚一踏前,忽然感到刘璋身上暴起一股如山如岳的气势,令他不由的顿时呼吸不畅,如同碰上一堵看不到摸不着的坚墙,闷哼一声,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伸手一扶车辕,这才勉强站稳,这一下,顿时将他惊得面上血色全无。
刘璋目光淡然在他面上一转,温声道:“你忠心为主,很好,只是身上伤重,最好不要逞能,我并无恶意。”
许是见刘璋目中温和,那壮汉微微一愕,随即慢慢松懈下来,只是却仍将身子护在中年人身前,不肯退下。
中年人缓缓站起,便就车上弯身行礼,口中叽里咕噜一番说,刘璋听的一个劲儿的皱眉。
***,完全听不懂,整个一鸡同鸭讲。有心喊拔都过来,问问他是否能充当下翻译,左右看看,却没见到。想来刚才必然是追击敌人,此刻正带人收拾战场呢。
正自头疼之际,忽见对方队中走出一个老者,对着中年人抚胸见礼,低低说了几句,又在指了指刘璋这边,那中年人面上神色大缓,现出温和的笑意,连连向刘璋躬身行礼。
刘璋楞然,却见那老者已是满面含笑走了过来,待到马前几步远处,停身作揖道:“不知是边关哪位将军至此,老朽乃中原糜家商队领队,姓任名泉,草字畅之,这里给将军见礼了。”
刘璋听老者说的是汉语,正感欢喜,忽听他自报门户,竟是糜竺族人,不由更是大喜。
目中一亮,翻身下马,上前扶住,笑道:“哦?老丈是糜家之人?不知可识得糜子仲?”
任泉一惊,猛然抬头看向刘璋,迟疑道:“明公识得家主?敢问如何称呼?”
刘璋微微一笑,点头道:“某乃青州牧、官拜汉骠骑将军、威侯,姓刘名璋,草字季玉,老丈可曾听说过?”
“啊?”
刘璋淡淡的报出名号,听在任泉耳中,却如同在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炸雷一般,一张嘴蓦然张大开来,啊的一声,便再也合不拢来,简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进去了。
天天的,谁?青州牧?骠骑将军?威侯?刘….刘…..,哎哟!
任泉身子发抖,满脸都是激动之色,噗通一声已是拜倒在地,重新磕头,恭声道:“竟…竟是主公大驾…..大驾,老儿,老儿…..”他激动之余,一时间,竟然语不成调了。
后面车上中年汉子看的先是一愣,随即目中闪过一道异彩,再看向刘璋的目光中,便忽然若有所思起来。
刘璋哪去管那人怎么想,他方才坦然报出姓名,乃是刻意张扬。这次北上,他左冲右突,好容易脱身进入北地,但与中原已然是彻底失去了联系。
早在前些时候,那晚于山洞中与贾诩分析当时局势时就知道,只要他不死,各方势力便会投鼠忌器,青徐之地便越安全。
如今,他来了塞外,正好借此扬名出去,让人知道他已然安全,不但能使各方不敢对青徐妄动,也能将消息传扬回去,令青州众人知晓。相信,以戏志才、田丰、沮授等人的智慧,必然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呵呵,任老丈快快请起,你既是子仲家人,便不是外人。眼前这里却是怎么回事?”口中说着,一边拉起任泉,一边抬手指向那一圈人。
任泉啊的一声,这才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一大圈人。想想主公何等身份,自己刚才一个没控制住,只怕多半暴露了主公的身份,可不知会不会给主公带来不便。想到这儿,不由面色惨白,额头瞬间便流下汗来。
刘璋哪会不知他心思,笑着摆摆手道:“无妨,我既敢说,就不怕别人知晓。”
任泉听他这话,这才放下心来,想起刘璋方才所问,这才躬身道:“车上那人乃是扶余三王子葛思,那个男孩乃是扶余带苏可汗之子,叫做依虑,女娃儿是带苏之女,叫做依罗。此次扶余内乱,二王子别磻勾连高句丽王高成,突然发动政变,杀死带苏,抢了王位。方才主公麾下杀死的,都是别磻派来追杀葛思和依虑、依罗的追兵……”
任泉在刘璋面前仍是激动非常,言语便有些跳跃。刘璋皱眉听着,半响才终于搞明白始末。
原来,眼前这队人,竟是北边大族扶余王宫逃出来的,那中年人乃是扶余可汗带苏的三弟,名叫葛思。
扶余一族,早在西汉时便已立国,公元前一零八年,当时的扶余可汗解夫娄在位时,掌控不利,最终被宰相阿兰弗假借天帝之名篡权,扶持其弟高豆莫为汗。
解夫娄仓皇出逃,一路向东,并在现在的地方,一个叫迦叶原的地方建立了政权,史称东扶余。而早先阿兰弗控制的,便称为北扶余。也叫卒本扶余。
北扶余经过多年发展,高氏渐渐夺回政权,及至后来**继位,改卒本扶余为高句丽,对外正式称高句丽国。只是高句丽与东扶余之间,一直便征战不断,忽有胜负。
到了这一代的扶余王带苏,共有兄弟三人,老大带苏宽仁爱士,深的族内之人拥戴。老二别磻掌控国内军事,常有窥伺之心,老三葛思担任宰辅,掌扶余内政,政治上却是以老大为主。
此次带苏病重,按照扶余王庭之制,若是君王故去,自当由太子接任。但一来偏偏太子年幼,当年带苏也曾有过言语,说是若自己儿子不堪扶持,便将传位给弟弟之言。
当时之言,或许只是一次醉话,也或许只是为了稳定政权,安抚别磻的,但说者或许无意,听者却是有心。这次眼见带苏病重,别磻本就觊觎王位,登时就起了心思。
前些时日,便忽然带兵而回,行bi宫之举。带苏连惊带气,不等明令传下皇位,便就此一命呜呼。
别磻哪还客气,当即宣布继位,并将反对他的三弟葛思并年幼的太子依虑,还有公主依罗一并囚禁起来。
别磻作战勇猛,但却并不得人心。他如此强横手段施展出来后,便引起忠于老汗王的人的反抗。多有军中大将带兵起事,结果,却被别磻迅速出兵剿灭。大军之中,竟尔有高句丽的部队参与,众人这才明白,别磻原来早与世仇高句丽有所勾连。
如此一来,举族哗然,只是碍于别磻势大,却是敢怒不敢言。但有些忠心的臣子,便开始默默寻求曲线救国的法子,就是救出原汗王带苏之子,太子依虑,指望他能逃出去,登高一呼,召集族人,推翻别磻。
一直护在车前的那个大汉,就是时任王帐侍卫长的年特,向来忠心于老汗王,并有扶余第一勇士之称。
在众人一番精心策划下,终于成功将三人营救出来。而任泉作为大汉商人,在各外族部落中,都有着极高的待遇。因为外族总是需要汉家的盐巴、丝绸等物,如果没了汉家商人往来,那是他们极难搞到的。
而任泉昔日往来各族之地,在这东扶余内,主要便是和时任宰辅,负责内政的葛思交好。如今,葛思有难,他岂有不相助之理?当即允诺,将三人藏在自己车中,这才躲过别磻的眼线。
只是谁知很快便为别磻察觉,派兵一路追了下来。一场大战,年特虽然武勇,但好汉架不住人多,也渐渐抵挡不住了。若不是刘璋及时出手,众人今日还真是要葬送在这儿了。
等刘璋彻底搞明白事情始末,已是天色将晚,当即传令安营扎寨。是夜,正在帐中思量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有人来报,扶余三王子葛思,带太子依虑、公主依罗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