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中,一舟横陈,水天寥廓。叮叮咚咚的琴声,如水银泻地流淌,又似珠落玉盘般磬然。
久久之后,余音袅袅而散,舟中鲁肃紧皱双眉,自端着酒杯,满腹心事。对面周瑜却是将琴推开,笑眯眯的举杯邀饮。
鲁肃看了他一眼,抬头叹道:“公瑾倒好兴致,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周瑜白袍轻拂,自顾饮了,这才微微摇头道:“子敬可知北方之势?”
鲁肃微微一愣,点头道:“怎么?”
周瑜淡淡的道:“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莫敢不从。惟独刘青州一人独自相抗,曹操对其,非不欲伐,实不敢伐之。前次,咱们与刘青州南北夹击,共谋袁术,其人才空出手来,北上联合袁绍而战公孙。而后,公孙大败,曹袁两家尽复失地,何以曹操宁可百忙,却要将冀州让出?子敬对其,可有高见?”
鲁肃目光一凝,想了想,点头道:“北方一战,公孙赞实力大损,三方僵持之局已解。其后,公孙或擒或杀,不过一念间耳。曹操伐不得刘青州,当是欲要以袁绍为媒,行驱虎吞狼之计。此正是我主发展之机,如何公瑾却不多劝?”
说到最后,鲁肃不禁又在急了起来。
周瑜摆手笑笑,摇头道:“子敬只见其表,不明其里啊。”说着,又在执壶给两人斟满。
“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其人虚有其表,便有中原第一大州,可是刘青州对手?曹操自己摸不透刘青州虚实,又缺了大义名头,不好对青州动手,这才有了借刀杀人之策。
袁绍处是其计中之一罢了。而后,种种算计,皆为针对刘青州而去。伯符将军这儿,无论动与不动,都将被牵扯进去。此中,我料不但我已料到,刘青州处,只怕也早已是心知肚明。
前些时候,刘青州神兵天降,跨沧海而击袁术,其行也速,其行也诡,青州发展可见一斑。此时此势,更多的休养生息、更多的准备蓄势,不单是曹操、袁绍以及咱们所需,更是青州方面所需。
吴扬初定,徐州残破,交州心迹不明,值此之际,同时发展数州之地,以子敬所见,便刘青州可有能耐否?”
鲁肃听的愣了愣,低头若有所思。
周瑜风轻云淡的举杯而饮,微微斜过身子,依了软垫,目光望向水波粼粼的湖面,手中把玩着酒杯。
“蜀中老太常处,以我观之,乃是刘青州定位根基所在。虽与吴扬相接,亦与荆襄相隔,其地自打取下,便是一副全力修养巩固之态,所以,绝不会参与到荆襄、吴越之争。否则,必惊动天下诸侯。不说远的,只怕坐镇长安的那位皇甫嵩与朱儁两位,便会大有猜忌之心。
刘青州布局天下,西北处的动静,安能不算计在内?所以,蜀中不可动。如此,新定之地,还有何人能比咱们将军所领,更让他放心?
至于说其中猜忌,嘿,君王之道,帝王之术,何曾有过放心一说?只要尚在掌握之中,便有所猜忌,也当应势而动。
以上种种,故而以我料之,伯符将军领吴地一事,刘青州必然应允。
至于将军处,此时却也不必多劝。待到时机成熟时,你我共诸将同时进言,大势所趋,将军又如何再推?若到了那时,将军还要坚持,那你我即为人臣,便当全力辅佐也就是了。虽不能开元继来,总也算不负主公一番知遇之恩就是。
这其中,来日方长,时局难料,何必为他日之不可知而在此时长吁短叹?子敬高士,当不需我再赘言了吧。”说罢,呵呵一笑,意甚洒脱。
鲁肃这才恍然,眼见周瑜轻言淡笑,指点江山,不由暗自羞惭,愧然起身行礼道:“公瑾明见万里,肃不如也。今蒙指点,受益匪浅,当受一拜。”说着,便要行下礼去。
周瑜急忙扶住,谦逊一番,这才重整杯盘,放怀饮了起来。
江南岸,晓风碧波里,东吴两大高士对坐论谋。与此同时,会稽议政殿上,刘璋也在聚集众谋士,商议眼前之局。
前日,袁术首级已被士燮派人送来。刘璋使人用匣封了,急送雒阳,并同时昭告天下,奸人伏诛。
由此,刘皇叔之名,海内更显。世人尽皆暗暗议论,刘皇叔向不轻动,一动便是雷霆霹雳,历次出手,均是在大汉飘摇之际,一举底定乾坤,堪称国之柱石,社稷之中流砥柱。
长安皇甫嵩、朱儁皆使人送信盛赞,期间殷殷期许,一再申明共扶汉室之意。刘璋得信,感叹唏嘘,好言打发了来使。转头,便又收到曹操那边的动静,随即,孙策派来问计的人也到了。
“诸公对此有什么看法?”刘璋稳稳的坐在上首,这几年养移体、居移气之间,再加上年龄渐大,不觉中,威严日增,一举一动之际,已是法度森森。此刻,只是淡淡一扫,众人便尽皆一凛,停了议论。
“此次可是阴谋、阳谋齐上了。封赏孙伯符为阳谋,还土袁绍、进而封赏士燮,皆为阴谋。”沮授当先而言,眉头略略皱起道。
旁边田丰、陈宫、张昭等人都是点头,贾诩两眼微眯,细目中闪过一丝寒芒,面无表情。
刘璋淡淡一笑,摆手道:“咱们跟老曹之间也打了多少回交道了,他若不算计我,我反倒要睡不着了。这阴谋也罢,阳谋也罢,自不去管他,几位先生可有应对之策?我又当如何回复伯符?”
几人对望一眼,田丰拱手道:“眼下之计,尽可应允孙伯符执掌江东之地就是。”
刘璋眼皮微微撩起,看他一眼,哦了一声道:“元皓有何高见?”
田丰坦然道:“如今我青州正大力发展海事,尚有徐州待赈,吴扬虽富,却正值新定,民心尚未尽附。此时曹操借天子之诏而行,我若不应,必将引发动荡,更与孙伯符之间产生裂隙,此不见其利,先见其害也。
伯符将军一心为报父仇,以丰之见,其人刚勇忠直,非背义忘恩之辈。所需小心者,不过麾下将校耳。
若此,主公可分派官吏掌握治政,只分其赋税养军,以吴地为其基地,孙策必喜。其下便有二心,一时之间,也难以蹴然成事。二者,我青州演武堂如今毕业之生员,大可多多充实其间,一来借此练兵,二来,也可实际掌握中低级士卒。如此,便算有变,自也不会引发什么大变。
曹操、孙策处皆不知我青州军制,此计虽妙,于我却实无大用,主公顺势应之,一可使孙策承恩,更收其心;二可迷惑曹操,以慢其心。
如此,我等安心休养,发展生产。冀州袁绍,无谋之人,贪婪而无断,只要稍许好处,届时,其人向东还是向西,只怕也由不得曹操了。”田丰侃侃而谈,神色淡然,显然已是彻底融入了青州团队。
刘璋面上微笑,心中极是喜悦。见他说完,微微点头示意赞许,又将目光看向其他人。
沮授、陈宫都是点头,并无补充。贾诩却忽然道:“主公可调袁胜、那桑二人所部出来,直接发往交州,事便万全了。”
众人一惊,随即恍然,连连点头称好。刘璋哈哈一笑,起身道:“诸公所议,正合我意,便是如此。”说罢,转头又对张昭道:“子布,如今吴地已得,令兄处也当安置一番,适机而出了。”
张昭笑着应了,两人都未多说,自有一番默契。刘璋随即传下令去,一边让使者回复孙策,一边命大军整束,来日拔营,返回青州。
待到众人去后,唤来拔都,又在低低嘱咐一阵,拔都躬身应了,转身而去。
刘璋独自踱步到了厅门口,仰望着远处天际,久久不发一言。半响,才轻轻的喃喃道:“伯符,孙策,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微风吹过,语音低喃。
三日后,徐州境内的驿道上,刘璋轻袍缓带,带着颜良文丑和山部众人,独自而行。
大军已然先行而回,刘璋诸事安排完毕,想想既然要着手徐州之事,便起了微服巡视之心。
当日来时,众人都是乘船而下,速度极快,也未在徐州停留。此刻,一路走来,但见境内处处残破,原先聚来的盗贼,在经了袁术梳理一茬后,又被接踵而至的青州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了个七零八落。徐州境内以及周边,虽破败,却难得竟少有盗匪之患。
待到吴扬平定,择选俘虏,使呔下士卒以充徐州,又将土地重新厘定,分赏有功将士,行至徐州中部时,已是颇见欣欣向荣之相,刘璋心下欣慰。
这一日,几人进了沛县,眼见天色已晚,便往城中安歇。待到洗漱完毕,听拔都说起城中有派发施粥之所,刘璋想起当日自己青州化妆富大善人之事,不由满是温馨,遂拉着几人往施粥处察看。
此次施粥,也算政府行为。徐州经了几次兵祸,如今虽然人气恢复了不少,但毕竟那庄稼却不会立马就能收获。徐州各处郡县,便在刘璋命令下,提前安排赈济之事,派发粥米,帮助州民先期渡过艰难时期。
几人出来时,已是天近傍晚,日光斜照屋檐,落影参差之间,但见长长的领粥队伍有序而进,旁边自有青州派来的官员小吏维持秩序,一切皆井然有序,刘璋大是安慰。
正待回身夸赞几句,却忽听人群中起了一阵sao动,刘璋眉头微微一皱,转身去看,这一看,却不由的面色大变,心中猛然便如同被大锤击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