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方指了指营帐中桃木椅子。
这是一处典型的主将军帐,装饰简谱,最大的布置就是二十多把椅子,正中主座对向门口,左右的椅子分列两侧,形成长长两排,最讽刺的是这些都是上好的黄梨木椅,原本是在马陵军中军大帐中的东西,没想到居然在这再次见到。
左丘扶风挤出一丝苦笑,顺从的坐了下来。
“本来想两天前见你,耽搁了。”上方的年轻人一面看着他面前案桌上的文书,一面自顾自的说着。
“我的长史说你是稷下学宫的同学。”
左丘扶风点点头,心里一直紧绷着没有说任何话。
“我向来对稷下学宫十分好奇,而且先生不是赵国人吧,听说你是燕国人,怎么会到赵国来。”对方好奇的问,似乎丝毫没有谈论令他紧张不安的话题的意思。
左丘扶风心里紧绷的弦微微放松,又觉得不该在这种事情上彰显自己的强硬,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地方,便回应道:“我的师祖是赵国人,也是稷下学宫的先贤大师,我回到这是为效仿他。”
对方点点头,“想必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而且就我来看不必抱有太过美好的幻想,大师和你毕竟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让你瞻仰的大师是哪位。”
对方说着随手递给他一杯倒好的白参茶,这个举动及其随意,却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又十分惊讶,对方却云淡风轻,举手投足间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一时间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尝尝,孙先生说这是乐浪国的白参,他们位于燕国之东,有大雪山阻隔,盛产金玉药材,当地人双臂修长,善使弓箭,还会吃人。”对方像是在随意聊天一样娓娓道来,和他说着一些不相关的事。
左丘扶风慢慢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心中紧张和戒备少了许多,开口道:“孙先生见多识广,稷下学宫地理志中确实记载了乐浪国,不过在下也只是道听途说。”
说着他品尝了一口参茶,不过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在下祖师是赵国人,是稷下学宫先贤大师荀子,所以自从稷下学宫学成后在下也来了赵国。”
对方有些讶异看着他,然后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左丘扶风有些惊讶,他根本没想到一个传说中的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毫无作为的伯爵之子居然也知道这些,心中对对方也有了亲切感,“这正是师祖圣言。”
对方点头,自顾自的说,“在春秋先贤之中我最推崇荀子之说,没想到先生还是荀圣后人。
在我看来荀子之说是最具有唯物主义自然观的,并未弄虚作假,故弄玄虚而蒙蔽百姓.......”
说着他颇为感慨的念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
天道自有其规律,不会因君主贤明或暴虐而改变,人能做的是发现规律,利用规律造福自身,如果违反规律则会伤及自身,荀子的见是我最推崇的。
所以,若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为桀亡,那么人行只有自强,‘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放弃人为的努力而寄希望于天就违背万物的规律)”
左丘扶风听着对方侃侃而谈,一时间说不出来,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对于荀子的理论,他曾在稷下学宫研习多年,可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人比他还说得透彻,不少地方也让他豁然开朗。
他忍不住放下戒备和紧张,与对方讨论起来,虽然有些话他暂时听不懂,但也觉得十分震撼。
“这是一种朴素的唯物主义自然观,在先贤之中最具有科学精神......”
“这其中是强因果关连的........”
“荀子的理论之中自然规律是横亘不变的,这个规律不会因为尧的圣明或者桀的暴虐而改变,所以人们需要利用、顺从规律而造福自己......”
“在我看来其不变是对于上天而言,对人来说又是变的,因为人不可能短时间内完全了解探清所有规律。而是在不断学习发现中进步,所以在人的视角这些规律则可能是变化的........”
“正因天行有常,只是无情的规律,所以人不能指望上天,而需要靠自己。”
“所以荀子总结与其一味推崇和思慕上天,不如将其物化而控制;与其一味顺从和歌颂上天,怎么比得上掌握规律而控制它,这正是‘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
“.......”
两人促膝长谈,很多话和见解都令左丘扶风豁然开朗,也大开眼界,随着交流的持续,他越发敬佩和看不懂面前的这个年纪轻轻的男人了。
两人一直长谈到下午,他忘了吃饭,忘了休息,只觉得手中的参茶十分香甜可口,整个人也如沐春风,几乎忘记了自己俘虏的身份。
最终对方道:“若我为证,必以荀子之说为治国之基。”
这话让左丘扶风心中一颤,萌发了某种激烈的渴望,到这时他也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阶下囚,而对面是他最大的敌人,他居然与敌人相谈甚欢废寝忘食,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说什么是好。
这时抬头才发现营帐外已经夕阳西下,点起不少闪烁跳跃的篝火,不知不觉一天已经过去了。
等他回神想说话时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没想到对方先打破了他的尴尬:“先生才学很高,与你交谈不知不觉忘了时日,如果不嫌弃先在我这住下吧,孙先生是你同学,你可以帮帮他就算帮同窗好友。
马陵城如今太危险,以穆胜的心胸你回去不会有好下场,不如暂留在我这,以后再做打算。”
对方一席话说得十分诚恳,又让他无法拒绝,也化解了他内心深处的尴尬,他原本在战俘营中苦思数日准备的那些防备和正义凛然的辞藻此时统统忘在脑后了,在心里轻叹口气拱手道:“那在下全听侯爵安排。”
(兄弟们,这几天回女朋友村去见那边的家长,讨论一些严肃的事,弄得有些分不了心了,今天才回来,立即恢复更新,之后都会正常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