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罗云生决定告辞,茶叶还有几家没送,得抓紧时间了,再晚等到长安城门落闸,坊门关闭,便只能夜宿哪位叔叔伯伯家了,不幸的是,这些叔叔伯伯全不是吃素的,不但不吃素,还喝酒……
于是罗云生起身告辞,程咬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罗云生刚转过身,程咬金忽然道:“看得出你是个大方的娃子,印书的法门说给便给了,不过呢,厚此薄彼总不太好,要不你索性把烈酒也给了老夫吧,给你两万贯,以后烈酒全归程家了……喂,站住!越走越快啥意思?没个礼数……”
罗云生浑若未闻,耳朵自动将程咬金的每句话每个字当成垃圾广告一样全部屏蔽掉,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走得飞快,眨眼便消失在照壁后。
出了程家大门,罗云生擦了把汗。
好险呐,今日差点被讹破产了,程家虎狼凶险之地,以后少来为妙。
出门刚抬脚准备上马车,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腕子,罗云生大惊,回头望去,却见程处默阴沉着脸,闷不出声将他拉到程家大门旁的一条暗巷内。
“徒儿咋了?为师我可是为你仗义执言了,不然你今非被抽死不可,现在咋还一脸要跟我算帐的模样?”
程处默沉声道:“师傅,救命之恩就不言谢了。”
罗云生见程处默不像是找麻烦的样子,顿时安了心,斜瞥着他道:“自家兄弟,救命之恩就算不言谢,也该折成现钱表示一下呀……”
“不说闲话,师傅,你得想法子帮我报仇,不然这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
罗云生好奇道:“报啥仇?谁得罪你了?”
程处默面露怒容,低吼道:“会昌寺那群老秃驴!”
顿了顿,程处默又恶狠狠补充道:“……还有小秃驴!”
在这个几乎人人多少都崇尚佛道信仰的年代里,能让程小公爷咬牙切齿骂出“秃驴”这个字眼,看来秃驴们真把小公爷得罪得不轻。
罗云生不觉得意外,但凡一个组织或是教派,佛也好,道也好,如果太过壮大,总有些良莠不齐的人掺杂其中,当然,这是罗云生个人帮亲不帮理的说法,罗云生是凡人,做事有凡人的优缺点,在对待一些突发事情时,总会不自觉的站在亲近一方的立场上,典型的帮亲不帮理。
“秃驴骗你钱财了?”罗云生好奇问道。
程处默摇头:“那倒没有,徒儿的钱那么容易被骗吗?”
容易吗?对罗云生而言,骗程处默简直不要太容易,毕竟怎么也是跟着自己混了很长时间的人。
“以你的英明睿智,骗你的钱实在太不容易了。”罗云生正色道,表情很诚挚。
程处默果然露出了睿智的冷笑:“那是自然,能骗徒儿钱财的人还没出生呢,生出来徒儿就把他掐死。”
这话就有点不客观了,罗云生都懒得搭腔。
骗小公爷钱财的人不但出生了,而且活得很不错,一点也没有被人掐死的先兆。
“既然秃驴没骗你钱财,那就是骗色了……”罗云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很三俗,专往程处默的下三路招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秃驴给你开光了?”
“开啥光?”程处默没太明白,也幸好他没明白,不然罗云生会成为大唐历史上第一个因嘴贱而被活活掐死的侯爷。
“到底咋回事?”
程处默怒容满面:“那日房家老二叫上我和尉迟宝林还有几人出城游玩,游到城外会昌寺,房老二说要进寺烧香,我们刚进了寺门,便被几个秃驴拦下了,说是里面有高僧开坛讲经,寺内只容僧人闻道。不留俗客礼佛……”
“我们几个虽出身权贵,也是自小有爹娘和师傅教养过的。不留俗客便不留,但大家爬了半截子山辛苦来到庙门,进去给菩萨金身磕个头便走,不算过分吧?
房家老二于是提出进完香就走,谁知那几个秃驴一点不通融,不耐烦地赶我们走,当时我们几个就怒了。这是不讲道理啊,于是便争执起来,后来寺里跑出来几个和尚抡起大棍子把我们赶出去,乱阵中大家都挨了打,这口气着实咽不下去!我们兄弟几个从小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罗云生理解地点头,作为权贵子弟来说,他们那天的表现算是很有教养了,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和尚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赶人。这有点说不过去了。
程处默接着道:“所以那晚咱们几个都没下山,蹲在寺外的林子里等天黑,待到掌灯时分。我们便在寺门外放了一把火,搅得寺里鸡飞狗跳。这股子恶气才算泄了大半……”
罗云生奇道:“和尚赶了你们,你们放了火,如佛家所言,这是有因有果,一啄一饮,你们与和尚的恩怨应该两两抵消了啊,程兄为何还不解气?”
程处默怒道:“本来是解气了,可今日我爹抽我这一顿算因还是算果?这个因果我找谁报还?佛家的因果,与轮回一样。本就是生生不息的,所以我今日挨的抽。还得从和尚身上报回来!”
罗云生顿时肃然起敬,看看人家说的,佛家因果,生生不息,啧!脖子上长着一颗多么有慧根和悟性的脑袋啊,至少罗云生目前的精神境界就说不出如此睿智且富含人生哲理的话。
故事听完了,罗云生抬头看了看天色,嗯,天色不早了,抓紧时间给另外几位叔伯送茶叶,晚了就出不了城了。
朝程处默拱拱手,罗云生笑道:“好故事,下次徒儿有什么奇妙经历再说与为师听,今日为师先告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还没动弹,罗云生的手腕便被程处默死死拽住,抬头一看,程处默瞪着自己的目光快喷火了。
“恩师,我跟您说了这么半天,你竟然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么?此事您既已听了前后因果,您也跑不了,您必须给徒儿想个法子狠狠报复一回那些秃驴!”
罗云生苦着脸叹道:“徒儿,为师不招灾不惹祸的,今日只是来给你爹送送茶叶……”
“晚了,赶紧想办法,长安城这些兄弟里面,就你本事最大,当然,人也最坏,做事专走阴损路子,如何报复秃驴,你最有法子。”
二人虽然名义上是师徒,但是偶尔也以兄弟相称,毕竟年纪太近了。
罗云生脸色有点难看了,没这么当面扇脸的说法,谁最坏了?谁走阴损路子了?再坏再阴损能比得过你爹?
“哈,徒儿莫闹,天色真的不早了,愚弟还要拜访秦伯伯和长孙伯伯……”
程处默仍不松手,瞪着他道:“当初在战场上,是谁拼死保护?咋了?现在不顾兄弟情分了?”
罗云生眼皮直抽抽。
孽缘啊,都是孽缘……
“行,我帮你!”罗云生悲壮地点头,心尖儿直哆嗦。
在这个全民笃信佛道,和尚道士最风光也最张扬的年代,他却不得不想个阴损法子坑和尚……
这性质,大抵等同于老虎头上拍苍蝇了吧?花样作大死啊。
罗云生是个念旧记恩且心软的人,一直都是。
得到罗云生的回答,程处默高兴极了,使劲拍了拍他的肩,大笑道:“俺的招子总算没看错人,恩师果然是个仗义的,明我来你家听你的法子。
带厨子来,最近我家厨子做了道菜,羊肉剁烂了搓成球扔锅里油炸,据说跟你家厨娘学的,我管这道菜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后来嫌名字太长,改叫‘油炸秃驴’,明咱们师徒一起吃,特别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