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卯时三刻。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寒露极盛,雾气蓬勃。
警戒哨塔外的众多帐篷中央,那燃烧了一夜的篝火已经熄灭,余温未凉,映衬着周边帐篷中传出的连绵鼾声。
连续数日没有吃过饱饭的流民们,好容易享受了一次饱腹的快感,满足了生存欲望的身体正处于最舒服的状态。
二十道衣着布甲的身影,手持长矛、草叉、砍刀等,从不远处偷偷摸摸地靠近了帐篷所在。
所谓布甲,其实是被称之为甘贝森的布料填充夹克,是中世界大部分时期底层士兵的高级装备。
对于偷袭而来的这些前几天还在弯腰种地的民兵来说,刚拿起兵器就获得了对于他们来说十分奢侈的甘贝森,其实是非常惊喜的意外之财。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被裹挟着上了战场,甚至明知道之前已经来了几百名同僚,依然没有完成阻击任务后,他们却毅然决然地继续前仆后继地进行袭扰的一方面原因。
当然了,击杀任务目标,重金奖励,现场封爵的大饼,也把他们砸得自告奋勇地不断袭扰。
无名小卒因为抢到了西楚霸王一条腿,而跻身门阀,成为千年世家,甚至出了不止一家皇帝的案例,这些中世纪的普通民兵并不可能了解,但是,道理是相通的。
更何况,现在的任务目标,并不是那些传说中一日内斩杀数百同僚的怪物敌军,而是一群几天前还和自己一样,弯腰种地的平民。
只不过,他们被裹挟着加入了叛军,手上握起了兵器,身上穿戴了甘贝森,闻着财富的血腥,杀向了这些毫无防备的流民。
而他们的目标,本来逃避了叛军裹挟,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从平民化作流民,自以为躲过了兵灾,现在却手无寸铁地带着被施舍的帐篷中,回味着嗟来之食的美妙,在睡梦中等待着被残忍收割。
当偷袭的叛军小队的当先者,手中那长矛即将刺向最外围,鼾声连绵的帐篷之时,异变突起。
“嗡!”的一声鸣响,只见一支精钢弩箭,直直插入了这名叛军的咽喉,力透过颈。
那叛军手中的长矛无力坠落,双手捂着咽喉上的弩箭,一脸的不可思议中,缓缓倒地。
这一支弩箭,似乎开启了某种机关,刹那间,数道弩箭从警戒哨塔的方向射出,准头精确,每一箭干掉一个叛军。
偷袭失败的叛军小队,立刻依据本能地向周边翻滚,趴在地上或者躲在帐篷后方,规避着这精准的远程狙击。
……
“这些敌人……有点东西啊……”挪移到一个更靠近的小山头后,举着高倍数望远镜遥距观察的纳纳伯周,看着对方警戒哨塔中,那些举着精钢十字弩,点射狙击的精甲灵偶傀儡,不由地发出了呢喃的赞叹。
“所以……偷袭失败了?”萨尔曼无聊地用念力遥控着自己的轮刃在身周飞舞,随口问道。
“偷袭必然是失败的,但是,我们的袭扰,才刚刚开始……”纳纳伯周放下望远镜,向着身边一个身着锁子甲的高级士兵,用刚学了几天的条顿语吩咐道:“传令下去,各作战小队,按照距离远近和顺序,开始次第冲锋!”
“诺!”锁子甲士兵半跪着行礼后,起身山头下跑去,他要及时将这位上帝天使的命令,传递到那群乡巴佬那。
相对于眼中只有面包和财富的乡巴佬们,他们这些原本隶属于各大贵族的战士们,要更加地忠诚于这五位联军的天使。
因为他们亲眼见到过,这些天使们施展的神迹。
……
当秦风从轻微宿醉中被柱子兄弟叫醒的时候,外面的战事已经进行到第三波了。
以灵偶傀儡的战斗力,消灭这些民兵小队们简直太过轻松。
更何况第一时间被惊醒的警戒哨塔拥有者,珍妮大小姐,在摇醒了法迪亚后,迅速做出了一系列正确的动作。
珍妮亲自前往墙外的帐篷区,安排流民中的青壮,收集敌人遗留的长短兵器,先把自己武装了起来。
同时法迪亚拉着睡眼惺忪的大伊万,来到流民中,指挥老弱妇孺们,收拾帐篷,准备早餐。
法迪亚找对了人选,大伊万似乎对于整顿流民之类的活计,有着丰富的经验,很快整个流民区便井井有条了起来。
随着钟砥柱带着两个塔盾的防御力量的到来,规整流民的间隙,他们还顺带配合着十字弩灵偶傀儡,干掉了新来的两批次叛军民兵小队。
然而当几个人好容易将流民们规整到一起之后,突然发现,武装流民的计划,还差个最重要的武装。
于是,身为术修和后备“智囊”被几个人差点遗忘的秦风,被钟砥柱从床上叫了起来。
秦风简单习洗漱了一下之后,离开温暖的哨塔小屋,穿过堆满帐篷的哨塔广场,来到了院墙外众多流民所在之处。
放眼望去,几十个流民中,只有十几个青壮,而身体健壮这样的形容词离他们还有很大的距离。
心中临时修改了以三米长的枪矢作为精锐长兵的原计划,秦风信手一甩,一堆标枪和格斗矛堆积在一起,出现在了众多流民的面前。
“青壮们之前没有抢到长矛的,过来取一杆标枪;其他人一人拿一根格斗矛!”让珍妮代为传译,简单喊了几声后,两米四长的标枪已经被几名青壮抢夺一空,而所有的武装流民们,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武装。
看着钟砥柱站在流民松松散散的队列前方,手持一杆标枪,正向流民们示范着,结合自己军队正统突刺术和岳飞真传古法形意架子之后,简化而成的战阵突刺之术。
秦风、珍妮和大伊万不约而同地也捡了根标枪,跟着练了起来。
只有法迪亚,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
不多时,又是两队十人的叛军小队,冲了过来。
钟砥柱看着对方冲过来的散乱阵势,心中一动,当即脚底生根,持枪不动,直到第一个持矛的敌人,进入自己枪尖五步之内。
正当后方众多流民面对敌人来袭心中忐忑之际,钟砥柱一声暴喝,步伐直行直进,抢入对方身前,紧接着枪随心走,一个突刺,赶在了对方挺矛之前,扎入了对方的胸膛。
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柱子已经抢入了对方近前,手肘撞击之下,对方长矛松手,一拧一钻拔出标枪之时,对方已经彻底透心凉了。
大伊万看着心热,挺枪冲了上去,抢到了敌人阵中,仗着人高马大,连刺带拍地,又是撂倒了好几个。
武装流民们见到示范突刺的那个东亚小个子,都能轻易一枪毙命,心中不由地多了一些信心,在珍妮的带领下,向着被柱子和大伊万反攻破阵而惊慌失措的敌人小队,发起了突刺冲锋。
见敌人冲来,默默后退两步,与法迪亚站到一处的秦风,见到武装流民们已经冲了,与法迪亚对视一眼后,开始了心符的制作,为即将接战的流民标枪上,临时附灵。
……
“这些家伙……倒是真敢想啊……”小山头上,手持高倍数望远镜的萨尔曼,惊叹地看着一群昨天还是饥饿流民的乌合之众,竟然拿着一杆白板制式标枪,就能将己方组织的布甲民兵小队,反冲锋到全军覆没。
“组织武装流民,训练突刺之术,竟然还随身带了这么多兵器……不对,这些流民手上的标枪……被附灵了?望远镜拿来!”本已经结束了观察的纳纳伯周,在肉眼裸视中,突然发现了惊人的赤色与碧色光芒,于是再度索要望远镜,以便一探究竟。
本就是因为无聊,才缠着纳纳伯周要过望远镜玩的顶级刺客萨尔曼,无奈地将望远镜还了回去。
“对方什么时候做的附灵……太有意思了……糟糕!”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附灵的流民标枪而陷入思考的纳纳伯周,突然看见了几百米外,正在按照原计划,次第冲锋的叛军小队。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萨尔曼被吓了一跳,点起了一支卷烟,准备压压惊。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战场上不要抽烟!”一巴掌拍掉了萨尔曼手上卷烟的纳纳伯周,向已经从山下赶回来的锁子甲战士吩咐道:“通知民兵小队,暂停冲锋,等我号令!”
……
“可惜了,敌人没有上当!对方这个指挥者很有两把刷子啊!”看着反冲锋干掉了敌人又一次袭扰的武装流民们,在信心爆棚后继续抓紧训练的场景,半天没等来下一次袭扰的秦风不由地叹息道。
“对方一定是能够在足够近的距离观察到咱们情况的!可惜了,咱们没有斥候……”法迪亚虽然没有听明白灵仪翻译的两把刷子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依然做出了最理性的分析。
“你们在可惜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珍妮好奇地回头问道。
“珍妮姐姐,你可以把这个警戒哨塔收起来了……暂时已经没有什么战术作用了……”法迪亚及时吩咐了一句。
“到底是……什么意思?”珍妮有些懵圈,但还是收起了警戒哨塔。
突然消失的巨大院落,让流民们一阵惶恐,但很快,“上帝神迹”这样的叫声不绝于耳,流民们很快自我安慰了起来。
“其实很简单,对方的袭扰是有节奏的,是根据我们前进的节奏而提前布置的。所以我们昨天才会感到不停战斗,没有间隙。那是因为对方提前算好了我们的距离和速度,安排了袭扰者的行进距离和速度。”秦风解释了起来,但明显珍妮并没有完全明白。
“今天早上当发现敌人依然按照昨天的节奏进行袭扰时,咱们的机会就来了。”法迪亚尽量用珍妮能够理解的方法去解释道:“昨天敌人袭扰的节奏是建立在咱们行进的节奏之上,但是今天早上,咱们依托警戒哨塔,并没有任何行进,所以几波之后……”
“以逸待劳!敌人接战前的距离被拉到了更长,抵近冲锋时已经十分疲惫,所以才有可能被咱们的武装流民反冲锋干掉!”终于跟上了两个智囊思维节奏的珍妮立刻明白了过来。
“没错!只是可惜了,敌人指挥官已经识破了咱们的战术,接下来,只怕又会陷入到昨天的战术被动中……”法迪亚不由地叹息了起来。
“那倒不至于,今天的咱们,有了新的手牌!”秦风却是轻轻一笑,手指向前遥指。
法迪亚和珍妮顺着秦风手指的方向,看向了那一群挺着标枪和格斗矛,不断苦练突刺的武装流民们。
曾经因为惧怕死亡,而躲避叛军裹挟,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流民们,为了能再次吃上一顿饱饭,拿起了自己之前一直想要躲避的兵器。
苦练突刺,只为在战场上多一分生存的可能。
逃避从来不能解决问题,生在这个战乱的时代,这个理智与疯狂并举,纯真信仰和横流无语同存的国度,他们只有拿起兵器,才能保护好自己身后的父母妻子。
家园已经没有了,但是家人们还在。
看着这些挺枪突刺的武装流民们,秦风突然想到了揭竿而起这个成语。
当生活的压力变成生存的抉择时,再老实的平民百姓,也会变成夺人而噬的凶兽。
当面对死亡的威胁也可以做到视若无睹的时候,最凶悍而残暴的战争机器即将出炉。
民不畏死,自成强军!
珍妮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些,上千年前她蓝星故乡上被卷入历史洪流的武装流民们,虽然明知道这些只是轮回灵境用人工智能模拟出来的虚拟生命,但这些底层平民眼中所透出的那种对于生活的绝望,对于死亡的漠然,对于家人的珍视和对于杀戮的渴望,让她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股奇怪地想法。
或许……对于自己分封领地的那些原住民平民们,还是不要压迫地太过分了吧?
万一那些原住民,也想这些流民一样,揭竿而起了呢?
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