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慧安师父念了声佛,却也是缓缓说道:“既是冤孽之身,又如何能有什么子嗣。”
贺氏面色亦是微微一沉:“音娘,你可听得明白了,你大约是没那个福分,竟然能有儿子了。”
姚雁儿身边几个丫鬟顿时亦是变了颜色。别的且也是不必说,这慧安师父话儿若是传到了外头去,妇人那名声是必定不好的。
姚雁儿面上却也是不见惊惶之色,福了福,柔柔说道:“媳妇儿素来也是不信这些个僧侣的言语,心里更是不会当真。”
贺氏冷冷笑了笑,缓缓说道:“可是我瞧来,人家师父说的也是没有错。你父母因你的关系,可是有些不妥当。更是不必说了,你入府三载,可是并无子嗣。我记得萧玉从前替你算过,说你出身就不好,是个克人人。结果将你送去了寺院里去,却也是竟然没让你多添那么一丝福气。到底还是刑克了父母,让他们却也是有些不好处。”
“瞧来婆婆心里,还是十分同情我的母亲了?”姚雁儿温温柔柔的,却也是不轻不重的顶了这么一句话儿。
贺氏知道如今萧玉的名声并不怎么好,故此也不接这个话儿。
那萧玉也是个蠢的,本朝素来就重孝道,若是萧玉以那么一个孝字,让姚雁儿将那些个财帛交出来,料来姚雁儿也是不能不肯。且自己这个大儿媳妇虽然处处不孝顺,却也是绝不敢明着说那些个不中听的话儿的。贺氏轻轻的捏紧了手中珠串儿,面上却隐隐掠过了那么一丝快意了。
岂料姚雁儿轻轻的抬起头,一张艳丽如花儿一般的面容之上,竟然也是缓缓绽放了笑容。落在了贺氏眼里,竟然又是说不出的扎眼,瞧着就是让贺氏心里隐隐有些个恼怒之意。
姚雁儿瞧着那慧安师父,缓缓说道:“本朝素来就厌恶那些个僧人尼姑道士,借着神仙话语,说些个蛊惑人心的言语,趁机收敛钱财。若是一旦发现了,定然也是要捉住重责。送去官府,鞭笞三百,流放三千里以儆效尤。师父今日说这些个话儿,可是已经将其中后果想个通透?”
那慧安师父双手合十,立在胸前,容色宁定,慈眉善目,确实亦是有几分高人气象。
只是她听了姚雁儿那些个话儿,袖子却也是不易察觉的轻轻一抖。
贺氏冷冷一笑,面上则更是不悦。她那张保养得极好的面容,此刻亦是经不住沉下来。姚雁儿说了这些个话儿,亦是让贺氏的心里是极为着恼的。这个媳妇儿,平素瞧着倒是做足了面子情,温顺体贴。可是如今这样子说话,却也是分明没有将她这个婆母瞧在眼里,放在心上。这些言语,虽然是朝着慧安说的,可是何尝不是扫自己这个婆母的颜面。
她心中动气,蓦然狠狠的捏住了自己手里那紫木檀香串儿。这珠串儿,上头描画了佛经的,更是高僧大德用过了的开了光的东西。可是就算是捏着这样子的佛珠串儿,仍然是压制不住贺氏内心之中的火气。
这个媳妇儿,果真是极为不懂事的,实在是让自己心里添了好多恼怒。
玉氏亦是扬起了头,咯咯笑着说道:“我知道,人家慧安师父说的话儿,大嫂自然也是不乐意听的。也是了,哪个女子,能有大嫂这般恩宠,能得丈夫这般喜爱呢?只是便是音娘你有这如花儿一般的容貌,又有这别人羡慕不来的爱宠。可是没有子嗣就是没有子嗣,既然没有这种福气,你便是再不乐意,也终究就是没有的。”
玉氏说着这样子的话儿,眼里却也是隐隐有些不屑。
眼前的女子容貌虽然姣好,可是以色事人,又能多久呢?如今姚雁儿可不是已经得罪了武安伯府,等大伯厌恶了她,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可炫耀的。
贺氏听了玉氏那些个话儿,方才觉得气顺了几分。她吃了口茶水,斜斜的瞧了姚雁儿一眼,淡淡的说道:“还不快些将大爷叫过来。”
上次自己说了,要让二房的子嗣过继过去,可惜这话儿方才说出口,居然就被姚雁儿极为巧妙的阻止回去了。
然而贺氏并不死心,自己乃是这府里的老夫人,只是一个孝字,就是能将李竟压得死死的。
更加不必说了,如今成婚三载,却也是还没有见姚雁儿生下那么个一儿半女。若是姚雁儿松口说纳妾,她就先送几个妾过去,总是能让大房日子不顺心,终究还是将二房这个接过去。
至于姚雁儿,贺氏此刻也是不乐意和姚雁儿多说什么。这妇人口齿十分灵巧,又爱拈酸吃醋儿。这般美貌小性儿,自然也是不知轻重。
而自己那个大儿,料来总是不会如个妇人一般了。
也不多时,李竟亦是来了。比起李越,李竟倒也不是常常来贺氏这里来请安问好,且贺氏原本也是并不乐意多见到这个大儿。李竟眼波流转,目光就落在了姚雁儿那细腻雪白的颈项处,那平素淡漠的眼里,亦是掠过了那一丝说不尽的柔和。
玉氏抬眼,瞧了李竟一眼,他一身暗青色团花纹理的宽袖长衫,双目有神,确实也是非常俊朗。
玉氏暗中轻轻扯着手帕,心下亦是确实非常的嫉恨。
贺氏瞧着李竟,瞧着他一进来,就瞧见了他瞧向了姚雁儿。贺氏心头亦好似添了团火儿也似乎,心里却也是添了些个不痛快。她这个大儿,倒是素来只爱这个妇人,一贯却也是不将她这个做娘的如何防在心上。一旁丫鬟亦是奉了茶水过去,姚雁儿轻轻的到了李竟跟前,自自然然的就做下去。
“今日前来,我原本是有一桩极要紧的事儿与你说了。”
贺氏当下便将慧安那些个言语尽数给李竟说了,且也是放缓了口气:“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如今年纪也是不小了,然而跟前却也是只有个丫头,且是庶出。我仔细想来,这也是一桩极为要紧的事情。我原本是想让你那媳妇儿,将二房一个孩儿过继过去,到底是兄弟,亦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只贺氏又瞧着李竟容色淡淡的,并没有十分在意的样儿,心里也是凉了凉,语调亦是冷了几分了:“如今瞧来,你也没这个意思,既然是如此,我也是只能费些心思,给你添几个妾了。以后若有个庶出的儿子,再养在了嫡母跟前,那也是极好的。”
贺氏虽然句句熨帖,好似为了李竟着想一般,只是她心里头,却也是自是有属于自己的盘算。眼前这大儿媳妇儿,容貌这般姣好,又是和李竟恩爱的,亦是难免喜爱吃醋。她就不信,姚雁儿能真容得下那些个狐媚子生下儿子。最后大房那边,还不是要将自己喜爱的孙儿迎过去。贺氏的心里头,已经是盘算好了。
她再吃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既然如此,这桩事儿,我也就这般定下来了就是了。挑几个样貌好,又十分乖巧瞧着能生育的良家女子,送去给你做妾。”
贺氏自然也是满面慈和。
她却也是不信,自己这个大儿当真就能拒绝了去。只说李竟那性儿,原本也并不是不沾荤腥的。原先李竟跟前,还不是有好几房妾室。至于芳情,若不是那大儿媳妇弄了手段,那花朵一般的女儿家还不是落在了大房做妾了。这男子,面子上虽然淡淡的,对着那些个水嫩娇艳的妾室,可也还不是会半推半就。
“什么妾室,儿子从此以后,却也是不会再纳了。”李竟淡淡的说道,语调十分平缓。
姚雁儿听了,却好似吃了那清甜的蜜糖,心里也是禁不住生了那么一丝丝的甜意。
贺氏怔了怔,随即心里亦是添了几分欣喜:“那你的意思,就是从二房那边过继个?”
玉氏听了,心里也是一阵惊喜。细细想来,大伯还是介意那音娘没子嗣的。
“什么过继子嗣,再纳美妾,这两样我一样都是不乐意选。”李竟轻轻的一句话,就是尽数回绝了。
贺氏不意他竟然这样子说,她瞧着李竟,眼里也是透出了不悦。然而李竟容色仍然是那般淡淡的,似乎一点儿也是不介意的样子。贺氏眼神却也是禁不住冷了些个:“你任性使性子,我也是怪不着。可你若是不将李家子嗣放在心上,那可也是对列祖列宗的不敬。我既然是李家的媳妇儿,自然也是断然不能容得这般。既然不孝,我也只得舍了这张老脸,去告那忤逆之罪。”
姚雁儿听了,那眉头却也是禁不住轻轻的皱起来。无论贺氏那理由是多么的荒唐,然而本朝素来就重一个孝字。若她当真告了去,只要是告了,已经足以让忤逆这个罪名成立。那母告子,原本就是一件并不常见的事儿。
李竟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慌乱之色:“母亲恕罪,儿子也没有什么忤逆的心思。如今你说音娘不能生育,不过是因为眼前这个尼姑的胡言乱语。若是她说的话儿不真,我自然不会无后,既然没有无后,那所谓的不孝自然也是不算了。”
“慧安师父道行高深,原本是世外高人,若不是我诚心邀请,她原本也是不肯来的。且她说的话儿,那是句句都是合情合理,句句都是中了。”贺氏冷哼一声,嘴里却也是推崇起了慧安。
那慧安师父抬起头,她瞧着李竟,眼睛里也是充满了悲悯之意,轻轻的说道:“侯爷年纪尚轻,自然也是年少情热,听不得我这些个话儿。”
“音娘嫁入侯府时候,身子原本就不好。也是儿子那个时候年少轻狂,并不喜爱她病恹恹的样子。所以也是冷落了她,每日也是少留宿于正房夫人那处。如今音娘身子好了,我冷待她三年,她仍然是十分贤惠,我也是感念她的好,再也是不将别的女人瞧在眼里。且她身子好了,我与她亲热了这些个日子,她已经是有了身孕了。”
李竟这话儿一说出口,不但贺氏、玉氏都是瞪大了眼睛,姚雁儿也是啊了一声。
随即姚雁儿立刻就是反应过来,手捏着拳头轻轻在李竟的胸口捶打一下,满面娇红:“侯爷,你不是说别先说出来?”
“此事,此事我又如何不知道?”贺氏面上顿时添了些个无措,嗓音亦是不复平缓。李竟虽然是她儿子,可是当她听说了李竟有后之后,她的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郁闷。
李竟唇瓣亦是溢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早就请大夫瞧过了,母亲若是不信,可是再让大夫来瞧。我只是觉得音娘胎也不是很稳当,所以不好张扬。原本想过了三个月,再说出这件喜事。”
正因为李竟的样子这样子的坦然,贺氏反而没有什么兴致去探寻真真假假了。
其中最生恼怒的自然也是玉氏,自从她进门,就禁不住处处与纳兰音比较,更对这个大房夫人生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嫉恨味道。其中最让玉氏得意的,是她已经有了儿女,而姚雁儿却一点儿动静也是没有。玉氏心里,就禁不住觉得十分得意。她时常就在想,自己这个大嫂,就算如花似玉手里也有财帛,可是没有儿子,那就什么都不如了。
她禁不住瞧向了姚雁儿的小腹,自然是平坦的。然而孩子若是还没有两个月,原本也是并不如何能瞧得出来的。
“既然音娘肚子已经怀上了,那么谁又言辞凿凿,只说我夫人没有孩子?这个女尼,自然也是信口雌黄,侮辱我昌平侯府。如此不准,合该送去官府!”
李竟说得轻描淡写,可是眼底却也是忽而一道冷光闪过。
贺氏一时有些尴尬,瞧了那慧安一眼,却也是说道:“似乎也没有这样子严重。”
“母亲恕罪,不是儿子非得和一个落了发的姑子计较,只是她那些话儿,可是句句诛心。是说我娘子肚子怀的不是我的孩子?还是说这个孩子注定就夭折在娘肚子里了?这些话儿,别人猜测一句半句,侯府的声誉就一点儿也没有了。故此这个慧安,也是应该严惩了。”
慧安师父面色一变,一时面皮也是变得极为苍白,方才姚雁儿不是说过了,若是落入官府,要鞭笞三百下,流放三千里。她口舌灵巧,又精通佛经,颇受京城一些达官贵人的喜爱,日子也是过得养尊处优,又怎能忍受这样子的苦楚?然而李竟却并不理会,顿时有两个小厮上前,将慧安给扭住了。
“先在咱们自己家,替官府鞭打一百五十下,也替府衙省省力气。”
李竟薄薄的唇瓣亦是说出了这样子的话,更是让慧安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
慧安是有些财帛的,她原本也是可以让官府的鞭打轻一些。她瞧着李竟,面上终于禁不住露出了哀求之色,只轻轻的说道:“侯爷何必这般不留情面,佛主也是慈悲为怀的。”
贺氏心里也是一阵惶恐,不由得淡淡的说道:“你媳妇儿既然是怀了孩子,又为什么这般心狠?不如轻轻饶了去,这样子也是替大儿媳妇肚子里那儿积德。”
姚雁儿轻轻抬起头,却也是柔柔的说道:“母亲,媳妇儿并不是心狠的,可是若是有人诅咒你肚子里孩子生不出来,那是怎么都不能心软了。”
玉氏只觉得没趣儿,就有些想走了。可是李竟使了眼神,两个侍女向前,竟然有意无意的扣住了玉氏的身子。姚雁儿唇瓣绽放一丝冉冉的笑容:“弟妹心肠虽然很软,可是也是不必对这样子的人有同情的心思。”
一番言语,竟似要玉氏亲眼瞧瞧,接下来究竟是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