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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直隶,宁津县,官兵大营。
还是当日那片大战的旷野,尸体早已经被宁津县派来的民夫掩埋,只是那大片大片的黑褐色的地面,地上断裂的兵器箭簇,似乎还在诉说着,当日那场万人大战的惨烈!
秋风扫过,让人陡生寒意,分外的悲凉。
今日是十月十日,距离那场大战,已经是过去六天了。
那天的大战,双方都堪称是损失惨重。
官兵这边,战死五千七百余人,重伤一千四百多,轻伤无数。两万九千人的大军,短时间内能够具有作战能力的,已经是不足两万人。其中最惨的就是平山卫,当日是白袍军冲击的重点,士兵战斗力又不强,指挥也不得力,被一轮齐射就乱了阵脚,然后又是被铁蹄肆意践踏了好几个来回。五千六百人的正规满编卫,战死两千七,接近一半儿!现在有作战能力的,还不到两千人!
而白袍军那边,更是惨淡,一万五千人的大军,战死过半,只剩下七千人逃走!其中更是有五个千户所几乎完全死伤殆尽。若不是当日是采用添油战术轮番把军力投进来的,这样巨大的损失,足已让一般的军队彻底溃败!
要知道,当年的土木堡之变,死在鞑子手中的明军不过两三万。而死于自相践踏的,则是二三十万!五十万京营精锐,死伤殆尽!
此役过后。白袍军一路后退,把占据的乐陵、庆云等县一概放弃,大军退到了距离海边不过是百多里的海丰县。根据探子这些日子的回报。白袍军从各县征发了大量的民夫。并且把民间战马几句掠夺殆尽,日夜派人加固城墙,摆出一副据城固守的架势来。
官兵这边却是没有动静,张燕昌只是下令休整,约束众人不得出营。他并不着急,官兵经此一战,士气大胜,但是却是也是损失惨重。暂时间是打不动了。白袍逆贼一战被打掉了大部分的精锐,已经再也翻不起风浪来,而且他们选择据城固守。就更让张燕昌放下心来。海丰县县城乃是宋时旧城,高大坚固。易守难攻,以两万人攻打有接近一万人驻守的城池,也是不智。不过白袍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张燕昌现在统制山东和北直隶所有的地方卫所,大可以慢慢调兵,围而不攻,最终将其迫降!
“大人,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五百杆五雷神机,因枪管爆裂等原因现在已经确定完全报废的有二十七杆;因为扳机损坏等原因而不能使用,但是应该可以修好的有三十二杆!”石大柱说完,便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垂首不语。
连子宁端坐在大案后面,他说一句,连子宁眼皮子便跳一下,心里就是一阵滴血,仿佛被从身上狠狠剐下一块肉一般。
“三十二杆,二十七杆!加起来就是十分之一还多的五雷神机没了!要知道整个大明朝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多的火器!”连子宁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狠狠的一拍桌子,迸指骂道:“王大春呢?老子让他沿途打听探问有没有火器工匠的事儿,他这差事怎么办的?到现在还没消息?都是猪脑子么?”
被连子宁斥骂,石大柱这个战场上强横霸道,杀人无数的悍将竟是浑身一阵哆嗦,低着头不敢还一句嘴。
等连子宁骂完了,他才是哭丧着脸道:“老王那边儿也是没办法,这些日子,咱们散出去三五百人手,到处寻找,找遍了山东北边儿这十来个县,最远的连临清州都去了,倒不是下面不用心,实在是没消息啊!”
当日大战过后,连子宁第二日率领全军祭奠了战死的弟兄,在询问了张燕昌短时间内没有战事之后,便是派了众多的人手,更是把龙枪骑兵都散了出去,四处打探火器的消息。到现在好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
连子宁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只是心里就是一股邪火儿卸不出来,难受得慌。
他瞪了石大柱一眼,吸了口气,压了压心里的火儿,摆摆!”
“打造火枪的工匠,至不济也要能修的,上哪儿找呢?上哪儿找呢?”石大柱走后,连子宁嘴里嘟囔着,冥思苦想,却是不得其法。
他心里苦闷,便站起身来,在室中踱步,终于是无法可想,深深叹了口气,又是颓然坐下。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肩膀上落上了两只纤纤素手,轻轻的揉捏着,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轻轻道:“老爷。”
连子宁舒服的叹了口气,身子一仰,脑袋便是落在了一个柔软而有弹性的所在,略带些疲惫道:“怎么不读书了?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么?”
“嗯,做完了!”康素轻轻的说道。
“哦?这么快?”连子宁抬抬眼皮,看着她道:“待会儿我可要检查,若是不过关,可是要受罚的。”
“受罚?”康素咬着嘴唇,脸上闪过一抹红晕,低声道:“又是打屁股么?”
当日大战结束之后,武毅军又是战死了一百多兄弟,连子宁心里难受,晚上一个人喝闷酒,很罕见的喝的酩酊大醉。结果晚上发酒疯,非要给康素康凌二姐妹打屁股,康素姐妹拗不过他,便只好随他了。不过倒是单纯的打屁股而已。连子宁也没干出什么出格儿的事儿来。
连子宁尴尬的咳嗽一声:“你这妮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康素两姐妹都知道他这人脾气好,也没什么太讲究,是那等极好相处的。便也不怎么怕他了。尤其是康凌,自从连子宁开始教她读书之后,小丫头感受到连子宁真心实意的关怀。天天没事儿就腻在连子宁身边,对他依赖得很。
连子宁之所以教她们读书,却也是为了她们打算。他身边的女子。哪有不读书的?戴清岚且不说了,用学富五车来形容都不为过,其它像是于苏苏、城瑜、小青,甚至包括总统府中那些买回来的丫鬟,也都是很识文断字的。两者文化差距太大,确实是没办法交流,久而久之,隔阂也就出现了。连子宁对身边人极好。并不把她们当做工具,而是真的想和她们交心的。
不过他也不会教书,只好采取一个笨法子。给他们找本书,指一篇文章。教她们死记硬背下来,然后便抄上若干遍,到时候字也认识了,文章意思也大体知道一些了。
康素身子稍微往后退了退,让连子宁枕在自己怀里,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老爷若是的喜欢,那便打吧,那晚,打的奴奴很舒服呢……”
连子宁古登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刚压下去的邪火便是蹭蹭蹭的窜上来,他咬牙道:“若真是把我的火给勾出来,小妮子,你可得当心!”
康素咕的一声笑,轻轻按捏着他的头,不再撩拨他,只是道:“老爷有什么烦心事儿,说出来听听吧,奴家虽然不懂,也能给您解解闷儿呢!”
连子宁便把这事儿说了一遍。
他也没指望康素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却没想到康素却是扑哧一口笑出来,道:“老爷,你真是当局者迷呢!”
“怎么说?”连子宁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急急问道。
“奴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有些东西,定然是大伙儿都有的。您说的火器,想必也不光是大明有吧?既然咱大明朝没了,您大可以去其他的地界儿搜罗不是?”康素轻轻说道:“咱大明朝天朝上国,别的国家不也有许多来这儿做生意的行商么?大人您可以跟他们打听啊!”
“对啊!这事儿我怎么就没没想到?”连子宁心里顿时满是兴奋,一骨碌翻身站起来,在帐篷里转着圈子,自言自语道:“大明朝有火器,那欧罗巴的佛郎机也有火器,佛郎机人很不少都是在大明做生意的,他们定然知道这些消息。该去问他们啊!可是,佛郎机人多在沿海省份,山东这地界儿也没有啊!”
“对了!连子宁你这个猪脑子!”连子宁一拍脑袋,暗骂一声,佛郎机人最击中的就是广东,张燕昌镇守广东之地接近十年,定然跟他们也有不少接触,说不定他手底下就有这方面的匠人,自己大可以去找他帮忙啊!
连子宁心里豁然开朗,哈哈笑道:“康素,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一把搂过康素,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大踏步走出帐篷。
连子宁已经出去很久了,康素还呆呆的站在那里,捂着那边脸,表情痴痴地。
连子宁来到的张燕昌帅帐的时候,正巧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打眼一瞧,却是平山卫指挥使侯东来。
侯东来见了他,很客气的拱手,笑吟吟道:“连大人!”
连子宁赶紧也还礼,告了个罪,道:“侯大人,今个儿找大帅有些要事,耽搁不得,改日咱们再聊?”
侯东来笑道:“连大人请便。”
本来因为和洛养青的那档子事儿,平山卫的这些主官都对连子宁很是阴阳怪气,不冷不热的。不过那日大战之后,军中药物却是短缺,根本不敷使用,眼见那些重伤员就要挨不过当晚,平山卫伤员最多,自然也是最为焦急窘迫。连子宁提供了大量的白纱布、烈酒、药物等东西,算是解了大伙儿一个大难题,受人恩惠,借此机会,和平山卫的关系也就缓和了许多。
亲兵通报了,连子宁走进大帐,张燕昌跪坐在一张小几后面,穿了一件玄色道袍,发髻高古,斜斜的插了根木簪子,正自写着什么。
连子宁进来,他眼皮子都没抬,连子宁也不以为意,找了个位置径自坐下,眼观鼻,鼻观心。
这样的态度,看上去有些怠慢,实际上却是多少军中大将,朝廷高官做能都想得到的待遇。一见你进来,便是起身相迎,嘘寒问暖,那样的态度,热情但是生疏,透着掩不住的距离感。而张燕昌这等态度,却是分明把连子宁当成了子侄后辈一般,真正的交情深厚之人。
连子宁并未受宠若惊,这样待遇,是他用自己的能力换来的。
大战前一夜,他终究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便去找了张燕昌。对于他的担心,张燕昌并不相信,但是连子宁据理力争,甚至立下军令状,终于让张燕昌同意了,一旦情况有变,由他指挥神武右卫和武毅军,相机反击!
事情果然一如连子宁预料的一般发展,而连子宁的临场指挥,也给了张燕昌极大的惊喜,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布置出一个这般森严的一个口袋阵出来,只怕是多年的宿将也未必能做到。连子宁,就像是天生的军人一般,那场大战,若是没有他,后果,只怕当真难以预料。通过这次,张燕昌也意识到了连子宁的价值,于是,得到这样的待遇,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燕昌终于写完了,吹干了墨迹,放到了一边。连子宁仔细一瞅,却发现张燕昌抄写的是道德经,本朝风气开封,佛道儒三家百花齐放,更有渐趋融合之势,高僧经商,名妓礼佛,也并非是奇事。士大夫之中,崇佛崇道的很是不少,张燕昌如此,倒也不稀罕。
“怎么,有事儿?”张燕昌洗净了手,用一张丝巾擦了擦,问道。
“嗯!”连子宁点点头,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火器工匠,本帅这儿自然是没有的。”张燕昌说道,这个结果,连子宁早就在预料之中,朝廷早就禁了火器,再说了,他一个勋戚武将,家里养些火器匠人,也容易受人猜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知道他,必有后文。
果然,张燕昌话锋一转,道:“不过么,这也不算什么事儿。广东壕镜那边,佛郎机人确实不少,你若要的话,本帅休书一封,着人给你送上几十个来就成了。”
果然是权势煊赫的大人物,在连子宁看来极难办到的事儿,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广东那边,他门生故旧无数,光是卫指挥使级别的三品武官大将就有好几十,余者无数,一句话下去,自然无数人为他办,几十个工匠,也只是小意思。
连子宁大喜过望,起身长揖:“那就谢过大帅了!”
这个礼,不是军礼,而是晚辈对长辈的礼节,连子宁如此做,便是在变相的告诉张燕昌:“您老人家的友谊,我是不会忘记的,他日我发达了,您若是有事儿,一句话!给您办得妥妥儿的!”
一个礼节,便代表了许多东西,期间奥秘,却是要自己领悟了。
张燕昌自然心里明白,哈哈一笑,便是提笔写信。
没一会儿,信件便写好了,张燕昌刚要叫人进来,便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康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