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结束了。”我说道。
胖子端着碗拿在手里晃了晃,然后猛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道:“结束了,都结束了。”如他所说,对于他而言什么都结束了。
胖子的“家”就在西安城外一片荒地上,他指着那间用木板和水泥袋糊的大棚子对我说:“哥们,既然到这儿了总得带你回家坐坐,别嫌弃,冬暖夏凉,还不用交租金。”
说实话,我是没有想到胖子如今混到了这个田地,看着那棚子两边齐腰深的野草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了一股臭味。
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舒服,嘿嘿笑道:“在这儿收些破烂玩意,城里不让堆,我就拉这儿来。换几个钱买点小酒,天不管地不管,倒也潇洒,走吧。”
我跟着胖子一块儿过去,各种各样的破烂堆满了整个院子,从建筑材料到废铜烂铁,从瓶瓶罐罐到塑料垃圾,屋里屋外,只要能见着的地方都是这些东西,我亲眼看见好几只老鼠在院子追着互相到处跑。胖子的“床”是用两块门板拼的,屋子里还有台少了个喇叭的卡带机正在放着革命歌曲,窗台边有个煤球炉,上面架着一口破锅和没洗的两个碗。
胖子转身进了隔壁房间一阵鼓捣,没一会儿摇头晃脑的拿着两瓶橘子汽水出来对我说道:“冰的,喝吧,我这儿是啥都有,啥都不缺,早就实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好家伙,还真有台电话机放在床头,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响铃,反正我是没见着电话线。
我喝着汽水坐在床边问道:“做这行,赚吗?”
胖子冲我笑笑:“你看我瘦了没?”我上下一打量还是那身肥膘便说道:“看样子还不赖,比我强啊。”
“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倒腾卡带有啥出息,小忆你不是在广州吗,那边听说离香港很近?”
“怎么?你去过?”“我没法买火车票,实话告诉你,你要真在那边我给你指条路子,去深圳收旧电器。什么日本的,美国的,西德的全让人用船来到香港,那边有人专门翻新,然后再弄到国内来,起码翻这个数。”胖子对我伸出的是一个巴掌,那就意味着是五倍。
“你咋知道?”我问道。
胖子指指屋里的那些破烂道:“我干这行的我咋不清楚,要是有户口我告诉你我早发了去了。这不刚好你来了,又在那边混,咱俩合作,你负责进货,我负责出货,利润咱哥俩都好说,随你便。”
“这好像算走私吧?”
“你怕个球,放心,只要能进关就是合法的,我在那边有人。”
“谁?”
胖子故作神秘的说道:“一个香港人,每个月都到我这儿来一趟,这点事儿交给他去办,你就负责运货。好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在这儿倒腾文物,这些东西都是掩人耳目的,西安这地方挖地三尺下去都是贵族墓,一个叠着一个,我这行叫吃‘先人饭’,别小看,就你脚下的那个壶就值一千港币。”
“啥?一千!”我瞅着那个灰不溜秋的坛子还有些碍眼呢,这倒真是出乎我意料。
胖子点了根烟又递给我一根,“没啥大惊小怪的,我晚上当夜壶用的,过几天等他来了拿水冲一下就行。”
我俩正在说着,突然屋外有咳嗽声响了起来,胖子立刻警觉的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把枕头一掀,我看见他拿了个东西往后腰带上一插,那好像是一把手枪。
他对我使了个眼色之后便出去开门,然后在门外嘀咕了一阵就带进来一个身穿蓝色马褂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的脸上有一条斜疤,从眼角一直开到嘴唇,活脱脱像是一条蜈蚣。那人进来后先是一愣,大概没想到这儿还有人,接着他就死死的盯着我,我看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胖子给他递了跟烟,那人并没有接还是盯着我看,胖子对他解释道:“没事,丁公子,这是我兄弟,过命的交情,自己人。”
那人这才撇过眼去对胖子说道:“今晚,城北焦家村果树园,看园子的老头已经被安排好交出去喝酒了。地方我打了标记,利索点,别露马脚,最近风头紧。”
胖子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一张纸条连连点头道:“丁公子,我办事,您放心。”
把那人送出去之后,胖子转身对我说:“晚上我要去办点事儿,你在这儿呆着,我天亮回来。”
“是去挖坟吧。”我说道,其实我心里为胖子有点担心,还是提醒道:“刚才那人看着不怎么像好人,他眼里有股子邪气。”
胖子抽了口烟看着我说道:“干这行哪个手上不沾血,那人叫丁放,他的背后是陕西地下界的头把交椅丁胜武丁老爷子,我每卖出一件东西他都要抽走三成油水。除了丁家,整个陕西走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据说这是几百年的规矩,谁破了规矩谁就不会有好下场。”
“一个盗墓贼还能这么猖狂?现在可是*领导下的新中国还能有旧社会的那一套地下秩序嘛?胖子,我看你也是做贼心虚,得了,别干了,洗手跟我去南方,咱就去随便倒腾点啥也比你这个随时掉脑袋的买卖强。”
“小忆,你不懂,丁家是罗门的人,罗门是啥?那就是有执照的,总之这里面水深的很,我也是进来后才知道。再说他们答应干完今晚那一票就给我洗白了身份,我就是要跟你走也得等到明天。”
“那为什么非得让你去,你来西安不过一两年,这里地头蛇满地爬还让个外乡人去参合这么重要的事儿。”
胖子扭过头去低声道:“我哪管得了那么多,总之,这对我来讲是个机会。身份,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否则一辈子我只能躲来藏去的。”
“好,既然要去,那咱是兄弟就一块儿,我陪你!”
“你就别参合了。”“不行,不然你也别想去,要么你掏出裤腰带上那玩意朝我脑袋上打一枪。”“你……”
胖子服了软叹了口气道:“哎,好吧,去了之后别人让不让你进我不敢保证,听说带头的是他们的掌瓢八把子刘青刘三爷,道上人都说这家伙心狠手辣,光是活埋过的就不下十起。”
晚上九点左右,我和胖子还在屋里喝着小酒,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车轮声,一辆面包车上下来两个人,我和胖子急忙出去。
来的那个人胖子认识,是个河南人,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看着我们一脸酒气的模样他还有些不高兴:“下地你还敢喝酒?今晚三爷可是亲自到,你小心点。”
胖子递了颗烟给他道:“没事,三爷挺关照我,这是我兄弟想入伙一块儿跟着去,到那边您帮我跟三爷说说?”说着我看到胖子的手上拿着一叠黄色的钞票往那人兜里塞去,我认得,那是一叠港币。
那人把手放进袋里,大概是还算满意那叠钱的厚度,对胖子说道:“行,收不收我可不敢保证,三爷的脾气你知道,就看这小子自己的造化。”
车子拉着我们一路狂奔,开车的那个人是刘三爷的司机叫杨大力。胖子当年就是因为他才入的这行,当时胖子是一个人单干,不巧下地的时候被人给抓了,抓他的人就是杨大力。
在陕西的地界上下土如果没有丁家的批准那就是在找死,胖子当时要被处挑断脚筋,四个男人按住胖子硬是被他翻了身,最后是被杨大力用枪顶在脑门上才勉强制住。好在当时的刘三爷看中了胖子的胆识才放过了他一马,因为从始至终胖子就没吭过一声,就算被枪指着脑袋他也还是面不改色。
车子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开着开着那马路边开始颠簸起来,透过窗户外面黑漆漆的一片看不着半点星光,根据车速判断应该是路越来越难走。又过了半个小时,车子钻进了一片林子,司机看到对面有人用手电筒晃了晃便停车朝对方闪了三下大灯,他对我们说道:“到了,都下去,还有,记住下地前的规矩都别乱说话。”
胖子应了一声便喊我走,我问他啥规矩,他只告诉我只要闭嘴就行。
这是一片苹果林子,树上的果子都有点开始带红了,在林子的东边已经有三个人在等着了,我们这儿一共过去是五个人,才一到那边就有个身穿长褂布鞋的老头皱着眉头道:“怎么有生人?谁带来的!”
他话音一落,身边两个穿黑衣服的立刻就从腰上拔出了手枪,看到这阵势,胖子赶忙说道:“三爷,那个是我兄弟,过命的交情,在老家混不下去了来西安投奔我,我寻思着把他带来给三爷瞧瞧,要是合适,三爷您就收了。”
那老头扫了胖子一眼冷笑道:“过命的交情?糊涂!哼哼,我倒是看看有多过命,石敢当,你不是敢作敢当么,好,把那生面孔的抓过来剁掉根手指头。”
我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就准备跑,不料那两个人已经快步冲了过来,我的脑门上两只黑漆漆的枪口已经被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