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倾城的病情尚未完全稳定,所以临出书房前,那位康熙皇帝特别允许师兄可以暂居在皇宫内东北角的御药房。并遣梁九功安排人为后者带路。
陶沝随师兄跟在负责领路的那位梁九功身后走出了乾清宫大门,却不想迎面就在走廊上撞见了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奴才恭请太子爷金安!”梁九功动作麻利地率先朝对方行礼。而陶沝这厢却是一时反应不及,怔了半天,方才跟在师兄后面轻声行礼。
太子仿若不经意地睇了陶沝一眼,冲梁九功淡淡发话:“你这是要带他们去哪儿?”
“回太子爷,适才他们两位得皇上召见,奴才是奉皇上之命送他们出去!”梁九功回答得毕恭毕敬。顿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特意补充一句道:“皇上这会儿正在书房里问倾城姑姑话!请太子爷稍待片刻,奴才这就进去替太子爷通传!”
“……”太子没吭声,只微微朝他一颌首,算是默许。梁九功便立刻领命起身,重新返进大殿去了。
陶沝也想趁机赶紧开溜,她可不愿在这种异常尴尬的气氛下继续多待,也不希望看到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和师兄正面交锋,即使前者无心为难。
“董鄂先行告退!”
打定主意,陶沝便立刻恭恭敬敬地再度朝某人出声行礼,而后拉起师兄便想离开。
只是,还没等她的脚迈到半空,某人那厢却先一步发了话:
“等一下!”
闻言,陶沝的身形当场一顿,一时也弄不清对方此刻究竟有何意图。待她重新抬起头,却意外地发现某位太子的眼光这会子并不在她身上,而是一眨不眨地直直盯视着她身旁的师兄。
“不知太子爷有何吩咐?”陶沝赶在他开口询问之前抢占主动权,眼底闪烁出明显担忧。虽然她相信师兄绝非等闲之辈,但这里毕竟是皇宫,对方又是皇太子,若真有意为难,师兄定会吃亏的。与公与私,她都得尽力帮在师兄这一边才对。
见她此刻摆出这样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某人的脸色瞬间一黯,但很快便不留痕迹都掩饰了过去,清了清喉咙道:“九弟妹无需如此惊弓之鸟,本太子只是因为听闻这位道长先前在京城内替人卜卦问签一向甚为灵验,想问个究竟罢了……”顿一下,又转头重新看向师兄,道:“这事儿可是当真?”
师兄轻轻一敛眉,语出淡淡:“回太子爷的话,传言可畏,灵验与否,实在人心!”
“哦?”太子挑了挑眉,“那能否请道长今日也为本太子测一个字?”
“太子爷请说!”
太子有意无意地斜了陶沝一眼,凛声一字一句道:“‘桃子’的‘桃’!”
陶沝闻言顿时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回神,就听师兄已经在旁边接茬:“不知太子爷所问何事?”
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幽幽地停在陶沝的脸上,但话却是对着师兄说的:“问一个人的去留!”
师兄听罢眉尖微扬,沉吟片刻后斩钉截铁道:“必走无疑!”
“噢——此话何解?”太子显然没料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那张如玉雕一般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一丝不小的动容。
师兄轻牵唇角,答得云淡风轻:“桃为夏果,倚树而活,而现已入冬,树早已成萧,时错则不得,留亦无用,这是其一;其二,‘桃’字者,去木加走底便为‘逃’字,换句话说,若失去了傍身之木,则必逃无疑!”
吔?!
陶沝这次也听得愣住了,本能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师兄。虽然师兄的这番话让她有些似懂非懂,但她又的确能切实明白含在里面的意思。
太子皱了皱眉,神色略一犹豫,既像是试探也像是在做最后确认般地再出惊人之语——
“那如果,本太子刚才所说的并不是道长估测的这个‘桃’字,而是她的那个‘陶’字呢?”他眸光专注地盯着陶沝,像是要把她此刻脸上所有的表情变化全都尽收眼底。“……‘陶渊明’的‘陶’!”
他……他说什么?!
此语一出,陶沝的大脑当即“嗡”地一下,脸色刷白,同时也露出一副被雷劈中的震惊表情。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她的真实名姓?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姓氏其实是陶渊明的“陶”?
难道,这是倾城告诉他的?!
不,不可能!倾城绝不会做这种事的!她不可能会出卖自己!
可是,这样一来,他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陶沝一面拼命自我安慰,一面眼带探究地迎向某人的视线,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些许蛛丝马迹。孰料,后者在对上她此刻狐疑并饱含惊愕的目光时,丹眸中竟然迅速划过一抹意料之中的了然,而后甚是满意地冲她浅浅扬唇。
因为他这一笑,陶沝的脑海中忽然有一道亮光一闪而过,但速度却快得令人根本抓不住。
不容她多想,师兄那厢又继续接了下去,仍是刚才那种不卑不亢的说话语气,却明显添进了一分凝重——
“‘陶’字者圆致,几近无缺矣。但需以心经营,始得完美。换言之,若得君子爱护有加,自是可以保全!”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陶沝的脸上。
“右‘句’框喻为房,里‘缶’喻为乐,屋外有‘耳’,若能引为知音,自是有破镜重圆的可能……不过,此字房中缺底,导致乐不稳,也喻示其过程必飘摇有阻、好事多磨……”
“是么?”与师兄相反,太子此番答腔的语气却是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也不知是不是对前者关于这第二个“陶”字的解析感到满意。“如此,那倒是多谢道长赐教了!”
“太子谬赞!草民实不敢当!”
正当这两人互相谦礼之际,那位梁九功又适时地出现在了大殿门口,朝太子恭敬行礼:“让太子爷久候了,皇上在书房里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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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入殿去了。
而梁九功这边也遣了一名唤作“蔡公公”的小太监负责为陶沝和师兄两人领路。
在经过毓庆宫和箭亭之间的小广场时,陶沝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是小家伙弘晋,这会儿正领着贴身小太监喜宝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陶沝好奇地走上前,发现那两人跟前的地上正躺着一只折了腿的幼小黄雀,身上还沾着几星儿血迹,看起来十分娇弱的样子,感觉像是才出生没多久。
“这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在一旁插嘴询问。
弘晋闻声回过头,见是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像是找到了依靠:“九婶,您来得正好!刚刚我和喜宝才从里面走出来,它就从天上掉了下来,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陶沝跟着蹲□,同情地打量着小鸟身上的血迹:“它好像受了伤……”
“这大概是鸟群南北迁徙时因为太小跟不上队而掉在这里的……”师兄和那名带路的小太监这时也一起走上前来,且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只小鸟自言自语。“……还有得救!”
“真的吗?”弘晋激动得一下子从地上跳将起来,眼带恳切地望向师兄:“你真的可以救活它?”
“嗯,这只黄雀伤得并不重,要救它很简单!”师兄冲他轻扯了一下嘴角,俯身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小鸟,“不过这条折了的腿还需要多养一段时日方可重新飞行……”
“我可以养它的,直到它好起来为止!”弘晋立刻拍着胸脯大声保证,但很快气势又弱了下去,“就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养,也不知道它要吃什么……”
师兄冲他浅浅一笑:“这种幼黄雀俗称‘麻鸟’,是养鸟者最珍爱的品种,很容易饲养和驯熟的!你若要带回去养,可以每日用苏子喂它,但不可喂多,还有花生、核桃、苞谷和葵花籽也是可以喂的……”
弘晋听罢眼前一亮,但随即又莫名地闪了闪:“那它身上的伤怎么办?”
“我可以先带它回去包扎,等你准备好了笼子再到我那儿去取!”师兄淡淡提议,“最好是准备一个平底的笼子……”
“那我怎么找你?”弘晋似乎还有点儿不放心。
陶沝适时地在旁边插话帮腔:“师兄这两天会暂时住在御药房!”
“好!那我们就这样一言为定!”或许是因为有了陶沝的保证,弘晋这次答应得异常爽快。“我这就回去让他们准备笼子!等弄好了就去找你!”
“嗯!”
弘晋欢蹦乱跳地带着喜宝回去找笼子去了,陶沝和师兄则继续随那名带路小太监前往御药房。
“师兄好像什么都懂呢!”陶沝一面走一面望着那只躺在师兄手里的小鸟轻声感叹。“感觉就像是传说中的百事通一样!”
没想师兄听到这话却是笑了,“其实我对养鸟一事也不是很懂,只是因为家里的外公以前喜欢养这种黄雀……他独身住在北方,常说黄雀每年春、秋两次迁徙时会途经那里,很多人都会趁机捕获驯养……”他目光温柔地望着自己手中的那只幼黄雀,“我想,它之所以掉在这里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我不是单指这件事!”陶沝轻咬着嘴唇小声辩解,“刚才替那人测字的时候,师兄表现得也很厉害,虽然我听得不是很懂,但总觉得师兄应该没有说错……”
她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对方,语气中充斥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失落。
“不止如此,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师兄原来也是精通的……我从以前就一直以为师兄只懂得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可是没想到,师兄竟也通晓医学药理;我一直以为师兄只信仰天主教,却不料师兄也擅长这些古代的道家学术……待在师兄身边那么久,我却连师兄究竟最喜欢什么或讨厌都不清楚,我……”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默默低下头,连话音也变得有些哀怨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师兄的,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根本一点也不懂对方……
她所谓的“了解”,不过只是她的“自以为是”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某唐总算找好房子了~这两天都忙着收拾东西,没时间码字,如果没意外的话这周末应该就能搬过去了,17号开始重新恢复日更吧~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