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的突然沉默,两人之间也陷入了僵持。寂静之中,石洞内的气氛透着沉郁至极的压抑和凝重。
她甚至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
可是,他不说话。从刚才到现在,除了最初反问她的那句话之外,连一个字都没再说过。哪怕是骂她不知羞耻、痴心妄想之类的词句也没有。
陶沝突然想哭,他大概觉得她这样的人很可笑。
“你就真的这么恨我么?”
重新将自己蜷成一团,她双手抱膝坐在地上,视线茫然地望着前方,眼中没有焦距。她的声音飘忽地散在四周的空气里,听起来有些不真实。
“就因为我当初没能救下那个人,所以你就再也不肯原谅我了么?”
此语一出,他的身子又再度一颤,而后,止不住地颤抖,是生气的那种。
她感觉到了,当即抬起头望着他,眼神清澈地好似月光照耀下的溪流:
“我知道那个人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也知道自己比不上……所以,你若为了此事恨我,我认了……”
她努力用平生最冷静的语气来说这些话,轻灵的声音就好似一张古琴在缓缓弹奏着哀伤的曲调。
“可是,既然恨我,既然说了不原谅,那为什么你还要带着这串红豆手链?为什么要在人前帮我?为什么还要对我好?”
为什么不对她凶一点、狠一点,为什么不干脆在大牢里就掐死她,为什么不直接断了她所有的念想,让她从此彻底对他死心……
他继续沉默,也或者是的确回答不出。
而她也伸手再一次扯住了他缎袍的下摆,紧紧地揪在手心——
“你是故意的,对吧?”
她微微顿了一下,也不等对方反应,又自己接了下去:“我知道你肯定是故意的……因为,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知道我经不起诱惑,知道我不会轻易死心,所以——你就故意说好听的话来哄我,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出那般深情的模样,故意时不时地出现在我面前,就像现在这样诱惑我……”
因为这句话,某人的身子当场一震,随即便径自迈出步子想要离开。
而陶沝也死死地攥着他缎袍下方的那片衣摆,就像是溺水者好不容易才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活不肯放——
“我知道原本就是我太傻,明知道不该相信你说的话,明知道你可能有其他目的,可是,我还是相信了你……你说你瞎了眼地喜欢上了我,我相信了;你说你有天会给我想要的一切,我也相信了……我心心念念地想要和你在一起,即使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在心底期盼或许真会有那么一天,可是——”
眼泪不知不觉地在眼眶里打转,她含着泪珠从下往上仰视着他的侧脸,表情迷惑得好似一个猜不透问题的孩子:
“可是,你现在又因为一句不原谅,而要把你之前所说过的那些话全都推翻,既如此,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还要说让我等你?”
他停下了脚步,僵硬地站在那里,任凭她如何拉扯也始终屹立不动。
见状,陶沝手上的力道却是有增无减,她抓着他的缎袍一点点起身,直至他的胸前。眼泪夺眶而出,流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猛,且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
“其实,不是你瞎了眼,瞎了眼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我不该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不该不问清楚你的身份就和你去骑马,不该知道你是太子之后还舍不得离开,只为贪恋你给的那一点点温柔……我不该自作多情,不该一厢情愿,不该痴心妄想地想跟你在一起,不该一头热地陷进去,不该……”
“够了!”见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的泣诉,语气明显压抑着愤怒:“不要再说了!”
兴许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开口,她本能地收了声,怔怔地仰头看着他,眼泪继续无声无息地划过脸颊。半晌,她突然含泪一笑,笑得有点凄凉:
“我知道,我现在这副样子一定很惹人厌,可是,就当是我求你好不好?求你让我死心……如果,你已经决定再也不原谅我的话,那就让我死心吧?”
死心了,也就可以去爱别人了……
闻言,他立刻像是逃避瘟疫似地一把推开了她,转身大步朝洞口走去。
她的眼神也顷刻间黯淡无光。
她想也不想地将戴在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强行扯下来砸向他,只听“哗啦”一声,红豆撞上了他的后背,又立刻四散滚落开去,遍布满地,那景象,就仿佛是在这个小小的石洞里下了一场漫天的红豆雨。
他没有停顿,也没有转身。就这样一步不停地走出了洞口。
陶沝挫败地重新跌坐回地上,无声苦笑。也对,无论是谁,在这种时候,恐怕都会把她当成疯子了吧?她刚才的那番表现明显就是个疯子,可怜的疯子……
看来,疯子这种病是会传染的,已经从十四阿哥身上传给她了!
她刚才的那副样子一定是难看极了,一定看起来非常下贱,就跟她曾经最最鄙视的那些怨妇一样,自尊丧尽,颜面尽失,不堪入目……
难怪,他会避之不及……
这次,她的确是可以死心了……
将脸埋在双膝间又兀自哭了好一会儿,陶沝心里勉强算是好过了一些。待冷静下来想了想,她觉得自己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应该尽早离开这个地方比较妥当,免得待会儿有人寻她到了这里,看到洞内这幕场景她就不好解释了。
思及此,陶沝立刻拿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而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洞壁站起身,迈步往洞外走。
被拒绝就被拒绝吧!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既然那个人已经表明了态度,那她也没必要再在这里为了一个不在乎她的男人哭!这样只会让他人更加鄙视自己而已!
刚走出洞口,陶沝的心又突地来了一个大跳跃。
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竟然还没走,而且,就在洞口外边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站着,背对着洞口的方向。
陶沝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又再度一片混乱——
他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等她吗?想等她冷静下来再跟她好好说话?
陶沝低下头,抱着心底最后一丝希望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尽量用最正常的语气和态度向其福身行礼:“董鄂先行告退!”
然后,径自转身离去。
某人没动,也没有出声挽留,就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陶沝也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她真的该彻底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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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只管低头前行,陶沝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往哪儿走。加上今日是四阿哥生辰,府内大多数人都齐集到前院去了,所以路上也没有碰到什么人。
等反应过来停下脚步,陶沝方才惊觉,自己居然又走到了上次来过的那座桃花小院前。
时值冬日,院中满树的桃花早已谢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屹立在冷风中,画面看起来明显有些萧瑟。
陶沝下意识地推门步入院中,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要走进去做什么,或许,就只是为了重温一下当初她第一次硬下心肠要他对自己死心、而自己也同样对他死心的那份心情。
如果没记错,上回是她主动要求他对自己死心的;而这次,却是他反过来让她死了心……风水果然是会变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到了她这儿,却是连三十个月都远远不及……
“冬寒凄凄催花残,遥遥望心寒,一夜恍若隔世墙,容颜情几堪……如明月,千重隔,苦涩伊人情奈何,无视浮华重寻他,桃花依旧唱这歌……”
在院子中央那棵光秃秃的桃树下站定,陶沝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这首《花容瘦》,也许是受了心情的影响,一首原本欢快的曲子被她唱成了悲调。
蓦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似曾相识。
心莫名一动,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当场转过身望向来人,眼神晶亮。
可是,她很快失望了,因为这会儿来的并不是她希望中的那个人,而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今日的东道主——四阿哥。
“快开宴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径直朝她走了过来,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脸上,似乎有点意外,却也不乏欣慰。“刚才弘晖还到处嚷嚷说找不到你,却原来你是躲在了这里?”
“……”陶沝没说话,眼光也黯淡得没有一丝光明。她很想说自己是进来看桃花的,但想也知道,如果她真这样说,她家四四大人可能会直接认为她是个疯子!
见她沉默,四阿哥不由地微微蹙起眉心,开始细细地打量起她的脸。他没有错过她眼眶中此刻正晃动着的晶莹和眼角处未干的泪痕。
“你哭过了,为何?”他问得直接了当,也不容对方否定,却并不难听出其中包含的关心之意。
“呵——”
闻言,陶沝很想抬头冲对方挤出一个微笑,可是却偏偏这一次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因为,董鄂又迷路了!”
没错!她迷路了,找不到前方的路在哪里,所以,才会因为害怕未知的将来而掉眼泪……
“四爷,您愿意为董鄂指点迷津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这章搞定了~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