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恨,究竟哪一个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个,这个问题在两千前的李陵眼中和两千年后的严砺眼中,是完全不同的答案。可是从前的选择不会因为今时的后悔而改变,做错了的事,也不会因为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但很多年后,许青鸟每每记起那时的严砺,却宁愿他只说一句“对不起”就好......
昏暗阴森的宫殿群落,天幕上空幽黑恐怖的怨气漩涡,万世殿前的幽幽鬼火,此时全不在青鸟眼中。她望着严砺眸中的悲色,忽然间明白了,她真的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一生,她一直努力着保护自己的亲人,甚至不惜让自己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鬼,到头来,却将自己最亲爱的父亲亲手杀死。这是上天在给她开玩笑吧?不,不是玩笑,是真的。
小时候,爸爸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童话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美丽小鸟,名叫‘青鸟’。它是凤凰的前身,色泽亮丽,体态轻盈,是具有神性的吉祥之物。青鸟特别勤快,所以王母娘娘让她当信使,去为人类传递美好与幸福。”
爸爸的声音温柔浑厚,满满的关怀和爱护。
小小的青鸟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一双黑亮的瞳孔泛着神秘的紫色光泽。听到有趣的地方,她忍不住从爸爸怀里拱出来,扒着童话书看插图,惊叹地张大嘴巴:“哇,青鸟好漂亮!”
“对呀,咱们家青鸟好漂亮!”看着女儿沉浸在童话故事里的小模样,许正康感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温暖与幸福。或许,女儿就是那只传递幸福的小青鸟呢!
温暖与幸福?呵……可笑!她眼前分明只有一把死亡猎枪,它杀她,杀了她的善良,杀了她的信念,杀了她所有的幸福!
一个弑父的罪人,还有什么权利获得幸福?!
轰隆隆——
天际一声闷雷炸响。
“啊!!!!!”
青鸟痛苦地捂住头颅,只觉得有无数炸药在脑中爆炸,将她的炸到脑浆崩裂,尸骨无存!如果就这样被炸死该有多好,那就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烦恼,不用被这残酷的现实拉近罪孽的漩涡!
“青鸟,不要这样!”严砺冲过去,伸出坚实的手臂,猛地把心爱的女孩揽入胸怀,“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不要恨自己!”
恨别人,可以复仇;恨自己却只能自戕,他如何舍得让青鸟活在自恨自戕自我折磨之中?!
许青鸟猛烈地摇头:“是我的错,是我杀了爸爸,不恨我自己,我又能恨谁?!”
“恨我!”严砺沉声道,“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该恨的是我!”
许青鸟抬起头,望着他深情的眼眸,扯出一个微笑,却终究化为眉梢的痛苦。恨严砺,恨苏翼,恨魅姜,恨他们明知道君王就是许正康,却隐瞒于她,眼睁睁看着她犯下罪孽?是,她是该恨他们,可是亲手将宝剑插进父亲胸膛的,终究是她自己。
红眼珠子放肆狂笑,引得天空中怨鬼尖啸。
“青鸟啊青鸟,痛苦吧?难过吧?悔恨吧?你可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呢?如果你知道了,你将不会再痛恨自己,因为这一切的计划,都是……”
“闭嘴魅姜!!!”严砺挥动手臂,只见他掌心爆发出黑色雷电,攻向红眼珠子。
红眼珠子被黑色雷电击中,登时溃散成一缕红色浓烟。浓烟弥漫在整个宫殿群落之中,烟雾过处,所有人都消失不见。鬼执们、孙雪莉、许青岩、许正康都不见了,见魅姜的黑甲兵士都消失了。
许青鸟警惕地望着周围,双手死死地抓紧严砺的衣襟,生怕他也消失掉。
严砺捧起她的脸,突然吻上了她的唇,缠绵悱恻的深吻仿佛死亡前的挣扎。
“青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恨,毁了你今生本该拥有的幸福……”严砺在她唇边呢喃,“但是你要相信,无论我做错过什么,现在的我,爱你如生命……”
这是怎么了,严砺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的语气这般绝望,这种情绪不该属于战神一般的他!
“记住,身负罪孽的是我,你要好好活着!”
周遭迷烟四起,许青鸟紧紧攥住的衣襟突然消失了,她手中攥住的,只余冰冷的空气。
“严砺,严砺你在哪儿?”许青鸟徘徊在迷障之中,惊慌不已,“妈,青岩,窦月,丽娘,司徒高颖,乐期!?”
突然,身后红影一闪。许青鸟心下一紧,紫眸微眯,运起掌心灵力。严砺告诉过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管心里有多痛,都不能任由别人攻击!这一定是魅姜搞的把戏,她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痛苦而迷失,要破了这迷局,找回所有人!
红影再度闪过,许青鸟咬紧牙关,掌心红光化作鞭子甩了过去。红鞭将甩下,激起一阵爆响,只见眼前迷雾被甩散。她忽地一怔,这是哪儿?宫殿不见了,一株合/欢树立在园圃之中,树上开满了粉白的合/欢花。
一位汉装美人正立在合/欢树下,昂首凝望一朵粉亮的合/欢花。她的眉眼间满是伤情,右手轻覆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眼角滑下一滴泪珠。
“刘......灵雪?”许青鸟心中诧异,这是她脑海中的记忆吗?可是,从前那些前世记忆涌现出来时,都是很模糊的,几乎看不清人的面容,连声音也听不清。但这次的画面格外清晰,刘灵雪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合欢花的每一丝拂动,甚至是喉头哽咽的声音都清晰入耳。
这时,许青鸟终于发现了那红影的来源,一个与苏翼一模一样的男子身穿朝服,手臂上搭着一条红色大氅,款步而来。但与苏翼不同的是,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而是森冷酷寒。
他将红色大氅展开,披在刘灵雪肩上,冷声道:“披上,别冻着。”
刘灵雪没有理会他,专心地凝视那朵花儿,仿佛这朵花就是她生命中的唯一。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我耳朵没有聋,公叔大人无需如此大声,免得惊扰了花树。”
“你不担心你的丈夫,不担心自己腹中胎儿,却只担心一株合欢树!”公叔羽怒气大增,“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命人把树砍掉!”
刘灵雪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转头去看那朵花。公叔羽怒道:“来人,把这树砍了!一朵花都不准留!”
几个仆从听了命令,扛来几把斧头,唾了唾手心,准备开始砍树。可是灵雪公主站在离树极近的地方,就这么砍,容易伤到她。仆从没敢立刻动手,而是向公叔羽请示。公叔羽伸出手,想把灵雪拉过来,这时,灵雪忽然将肩上披的红氅脱下,随意弃在地上。公叔羽攥紧了双拳,怒道:“砍!伤了任何人,我来负责!”
仆从们不敢违抗命令,只得一斧头一斧头地砍树。满树的合欢花扑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灵雪漆黑的长发上,落在土地上。
“轰”地一声,合欢树倒下。突然,一根粗枝划过来,眼见着就要撞到灵雪的额头,仆从们吓得脸色铁青,灵雪却很镇定,唇角甚至有了一丝解脱的笑意。说时迟那时快,公叔羽冲过去,抱住她,任由那根粗枝划过他的脊背,划出一道血痕。
“大人!”仆从们慌地赶过来。
“没事的,”刘灵雪扫了伤口一眼,道,“都下去吧。”
公叔羽凝望着她,森冷的神情有些融化了:“你还好吗?”
“被你伤了那么多回,我不都活得好好的?”刘灵雪淡然地道,“你这点儿血,还不及我的万分之一。如果这点儿伤都要上药,那公叔大人未免太不济了。”
“刘灵雪!”公叔羽忍着脊背的痛,双手捏住她的肩膀,“你没有心吗?”
“公叔大人,我有没有心,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刘灵雪徐徐蹲下,拈起一朵残败的合欢花,放在鼻尖轻嗅,“我的心,早已随陵而去,仅存的自尊,也被你一刀一刀砍碎。如今的我,与这株残树,又有何区别?”
说完,刘灵雪起身,将手中的花丢在地上,抬起右脚,将花狠狠碾碎:“已是残花,又何须珍惜?!若是此时珍惜,未免落入假意。想必公叔大人不会如此俗套,烦请您安排些人,将这残树残花,一齐清扫了去,免得碍眼。”
“你果然心狠,知道该如何激怒我!”
“是呵,若非心狠,怎么配做父皇的女儿,又怎么配做你们的复仇对象?”
“哟,这是怎么了?”院中来了个女子,手里牵了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哥哥,公主,又吵架啦?”
刘灵雪瞥了瞥那个女子,又瞥了瞥那个眉眼清秀的小男孩,冷漠的神色消融了些:“嵘儿,来......”
嵘儿忽而躲在公叔九雨身后,不敢出来。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