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啖看着步莲而来的知晦和尚,语气不自觉有些酸溜溜的。
道:“恭喜道友丹成一品,果位有望!”
钱棠也叹息一声,看着手中被一道青符封了的清气,也叹息道:“若是早得此物,我怎么也不会只得个二品金丹。”
高昭感叹:“这地仙界就是地仙界,我竟不知二品金丹亦遭嫌弃!”
崔啖被他这么一说,倒也看开了:“那高兄要是也成个二品丹?”
高昭连忙摆手:“若是在族中洞天也就罢了,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冲破重重阻碍,从族中洞天出来,参修新法。”
“若只丹成二品,哪里对得起我爹?”
这时候,李休纂缓缓吐出一口气,朗声道:“他们争夺金莲,丑态百出,心志动摇,我没去争这些,一直在旁边。所以他们输了,我又赢!”
说罢,浑身法力,眉宇间的精神忽而又攀高一截。
崔啖大惊道:“原本你还需要正面比斗,现在怎么虚空比一比就赢了?”
李休纂神情淡然,道:“怎么?道心赢也是赢!”
“虽然不能削去他们的气运,补益自己,但依旧能巩固精神,拔高心境,气运之道犹如流水!他们自损,其气如沸满溢而出,我在旁边,怀虚若谷,气运自然就会流到我这里。”
崔啖忍不住催登徒子看了看,发现李休纂头顶的五彩气果然拔高了一截。
方才那些和尚着了魔,流失的气运赫然有三四分流到了他这里。
李休纂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句话便深得赢字诀之妙。”
“只要你有足够的定力,站在河边,你的敌人的尸体就会不分昼夜的从上游飘下来。所谓我不输,就是赢!别人输了,自然就有我的机会,有我的一份!”
崔啖沉默,久久才道:“子若是知道这般解经,只怕要用他一身的怪力,将你打的神志不清了!”
“我已经修成五种天雷,只需要一场大战,便可迈出那一步,凝结金丹了!”
李休纂的话让崔啖越发难受,听他道:“所以早去红莲!我等联手之下,定然无人可跟你争那势在必得之物。”
崔啖这才感觉心里暖暖的。
知晦和尚踏莲而来,笑嘻嘻的转了一圈,道:“诸位施主,小僧这件新袈裟可宝相庄严否?可柔软华丽否?可珠光宝气否?”
“你这和尚好生俗气,哪里像一个高僧?”李休纂没好气道。
知晦袒胸露乳,跌伽而坐,右手一直在心口揉搓,笑道:“僧也好,俗也好,是人而已!”
他从腋下掏出了一泥丸凑到鼻下,闻了闻,众人一阵扭头扇风,嫌弃不已。
知晦大笑道:“你们都着相了!这泥丸乃是从我心口的莲花下搓下来的,乃是西方八宝功德池泥,服之可以愈百疾,开心窍。”
“最妙的还是拿来禁封它物,一旦用此泥封,火烧不坏,水化不开,便是用五色神光去转,亦难揉开。以之封闭九窍,可以不死,待到一日挖掉封住九窍的泥,犹然能活……”
李休纂摇头道:“没听出什么好来!”
知晦和尚坏笑道:“你有一泥丸宫,不如让我拿泥封了试试?”
李休纂心念一动,忽而道:“它可以闭百窍,绝通神?”
知晦和尚缓缓点头,此时众人才刮目相看起来。
人体有百窍,窍窍有神明。
这是上清派道法黄庭身神的总纲,亦是练气通法的诀窍。
练气一道,吐纳外界元炁在体内运转,如何就炼化成了自己的法力?便在于那穴窍之神。
祂们感应天地,内合大道。
同时也是身躯精魄和神魂交融的产物,即是神,亦是灵。
即是魄,亦是气!
乃是天人合一的关键所在,行气经过诸窍,而神灵下探,那气便会有各种变化。
如此一一经过诸多穴窍,自然也就被身神炼化为己身之气!
同样,通法一道施展法术,除去符箓通天地之外。
便是要气行诸穴窍,催动一个个穴窍的神灵感应天地,自然也就是能施展一些法术神通。
但穴窍除了感应灵气,内蕴为神,亦交感恶气,化为百虫。
如果八宝功德池泥能够封穴窍,闭身神,真能将人体化为朽木顽石,自然能不朽不老,待到化开神泥,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这样一来,以此泥闭九窍,当真能不死。
对于修道人的妙用就更大了。
泥丸乃是识神所居,一旦被神泥封闭,那修士也就和凡人没什么两样了。
估计就是其他百窍之中还存有气机,手脚灵活,力气大些,像是有些武艺而已。
而且,以神泥封印泥丸,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同样诸多修行人的外魔内魔,大多都以身神失控,三尸上窜泥丸而显化,如此以神泥封泥丸宫,自然也能解除大多数走火入魔的隐患。
只是再无法力而已!
崔啖若有所失,道:“若是以此泥封印泥丸,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养神妙物,神蕴藏泥中,乃是仿照娲皇造人的大造化……等等,这东西不会还能打开神元神藏吧?”
知晦屁股一热,跳了起来,摆手道:“不能不能!这神泥于我有两大妙用,一是舍利之后,若要修金身,以此泥塑金身,乃是宇内最为合适三种灵材之一!”
“二是如要修菩提心,亦可将此泥封了泥丸,自然老死。如此历经生死轮回,比兵解杖解,禅定入灭还要自然。”
“这般神泥和一身法力,道行被烧成舍利。”
“异日投胎必会心生感应,寻到舍利,参悟佛法,继续积修。”
“神泥中寄托的累世功果难受恶根所染,难为外魔所侵,需得一颗禅心渐渐化开,待到一日自性圆满,佛性成就,此泥丸舍利便会剥落,内中便是修成的佛果!”
“八宝功德池泥,于佛门金刚身、菩提心、般若智、摩柯愿、如来相、莲花座这六门大道之上,皆有无上妙用!”
知晦喜滋滋道:“我等被幻月湖所蒙蔽,误将黑莲看成金莲,却未想,这是一朵双生并蒂莲!”
“我等所见,水面上的莲花只是两朵莲花重合的相,而黑莲本相倒映在湖中,一但为之所迷,便不见真相。”
“而金莲的本相,却倒映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只有明心见性,才能得见莲花!”
“这八宝功德池泥,便是我从金莲下面挖出来的……”
说到这里,知晦看着那些被迷了心窍,供奉那九尊端坐莲花的诸佛菩萨的僧人,也是摇头叹息道:“他们为魔所迷,已经偏离正道了!”
“那九个莲座不比八宝神泥差,甚至神妙之处犹有过之,而且虽是外道,但深合佛法。”
“似是一尊大魔,披着袈裟,学佛说法,真假难辨,真幻莫如!”
“他们信了自己心中的‘佛’,便是真佛来了,也难救他们。因为那佛法非假,那愿力,那神通,那功德都并非假物,就连坐上莲台的智慧,亦是真的。但只是偏差,偏差……”
“楼观道的前辈在这湖中栽下一佛一魔的并蒂莲花,一者明心见性,得见莲花,一者端坐莲台,如成正果。”
“一者是人心中的佛,一者是神模样的佛……”
“我自以为我心中的那朵莲花才是佛,但他们以为自己拜的是佛,难道就是假的?”知晦道:“崔施主,莫要点破那朵黑莲,如是他们见到的是黑莲,那就真的堕入魔道了!”
崔啖闻言,身躯微微一颤,苦笑开口道:“得了,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见到的是黑莲还是金莲了!”
“但如知晦所说,不点破比点破更好罢!”
他摆烂道:“这世间入魔者那么多,传下的魔法道统亦是无穷无尽,倒也不缺这么一伙人!”
那边已经有许多僧人要拜入那九个座莲台者门下。
却听他们一个个端坐莲台上,脑后圆光,智慧之光放射无穷,于一旁说法,亦是舌绽莲花,天龙禅唱。
只是排场氛围外相都远胜于丹成一品的知晦,所波及的影响亦是更大。
非但是那些佛修,便是许多散修都来听他们说法。
一字一句,犹如摩尼珠一般圆溜溜的,完美无缺,蕴含不破之智慧,一时间众人真不知道是谁学的佛法了。
那座莲台的和尚智珠在握,口述一门门的持咒,持佛的法门,皆是方便波罗。
便是散修持之,念诵几遍咒语真言亦能修成一门门佛门神通。
轮回天中十二品金莲和菩提树看着这一幕。
金莲小声道:“师兄,你看出那些佛法的破绽了吗?”
“更近神道,虽有偏差,但……”
菩提树也无法说清那是不是佛法,是吗?好像有点背离三法印,不求清净寂灭度过彼岸的意思。
不是吗?
但这就是人心中的佛法!
菩提树恍然大悟:“这并非佛祖所传的佛法,而是人心中倒映的佛法!”
“人心倒映、扭曲的佛法还是佛法吗?”
两个灵宝面面相窥,难以言说。
混一清浊大磨盘途经的时候不免赞叹一声:“这是释迦魔祖的魔法啊!”
两个灵宝更是无言。
完了,他们也分不清了!
………………
姜尚踮着脚尖向前方看去,只见长安城门口人流涌动,密密麻麻的人头就好像乌黑一片的海水一般,缓缓向着灞桥涌去。
“小豹子!小豹子!”
他朝着前面呼喊。
“在这!”
前方人群之中一只手举了起来,狠狠摇晃了两下。
于是姜尚奋力挤开人群,与他汇合。
却见一个蜂腰猿臂,身形高大的青年兴奋的拉住他:“这长安我们可真来对了!”
“据说前日里李家二郎一伙人误入楼观秘境,夺得了大机缘,但只有他一个人活着走出来。因此被人追杀,他一直逃到了灞桥,又被堵住,这才用手中的秘宝,打开了秘境门户。”
“几位元神真仙为了夺取秘境,一番大战,这才发现,楼观道仙人们不许结丹之上的修士入内。”
“这才不得不开放门户,任由我等散修入内!”
他绕到了姜尚身后,兴奋道:“传说里面处处是仙家福地,千百年的灵药不要钱一样的乱长,便是地上的石头,捡起来煮熟了,都是仙人的粮食——白石!”
“地底的灵脉充沛到灵气都喷涌而出,化为一口口灵泉……”
“还有一处处仙人福地,朝夕喷涌出朝雾晚霞,云气扭动犹如一枚枚云箓,参悟出来便是仙人的道法神通。”
姜尚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好的地方,小豹子,你一定又乱听人吹嘘了!”
“世间的灵脉山川,无不被人瓜分好了!就连咱们村的那颗大梅树,都不许外村人窥探,靠近了要打死的!”
“每年的梅子,只能告祭祖宗之后,才能分下。”
“为了争夺每年的梅子,族中多少人闹得不可开交,若非昔年的仙人余威所慑,就连这一颗梅树,也早就被古家、韦家的人盯上了!”
申豹抱怨道:“还不是你,把捡来的那散修储物袋交给了族中,搞得谁家都想修仙,每年就指着大梅树的梅子。”
“结果倒是有人修成了!”
“一村七八个修士,平日里都给韦家、古家效力,只有在梅树结果的时候才会回来。”
姜尚拐了狠狠他一下:“若不是我献出修行的法诀,你怎么入道?”
“我是说,咱们两家分了就行了,何必给外人呢?”
“你是申家的,你才是外人?”
申豹嬉皮笑脸道:“唉!你怎么能这么说,当年仙人来的时候,咱们两家才是最近的。”
“你道仙人浇灌活了的大梅树,大家难道就不知道那梅子是好东西吗?若不给大家一条出路,人心嫉妒下来,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如今大家有仙可以修,有梅子可以分,都有后路,说起来也算是团结一心,共对外人了!”
申豹叹息道:“说是族人,但谁知道哪些是被韦家,古家收买了的,暗中监视我们来着?”
“韦家,古家都是本地大族,知道轻重,当年仙人炼丹他们都曾亲历,不会轻易对我们动手的。而且……”
申豹了然道:“而且你还想从他们口中,问出当年那位仙人的来历下落,好去攀扯投靠,对吗?”
“报恩!我这是要去报恩!”姜尚强调。
“可这么多年了,那位仙人有消息了吗?”
姜尚微微迟疑:“那位仙人的消息甚少,但至少应该是一位结丹以上的大修士!除了知道他曾经闯入过金川门,大展神威,斩了金川门许多长老,甚至连那一任掌门都杀了!再无其他的消息!”
“裴家就此落败,金川门得了白鹿门的掌门孙真人扶持,才勉强维持。”
“后来孙真人座下女弟子晏采师姐在大泽寻得罡煞之气,丹成三品,就顺势接任了金川门掌门!”
“我问过她才知道,那位仙人前辈姓钱讳晨,但却并非吴越剑阁的出身,自称为散修。”
“但晏师姐觉得,此定是道门的前辈高人!”
“说昔年我们那位县令大人,乃是清河崔氏的子弟,于她之前就认识了那位前辈,或许知道他的来历。如此,才算得了线索!我几番打探,才知道那一任县令名为崔啖,却是去了长安,所以才带你过来!”
申豹感叹道:“原来如此,你还没有放弃吗?”
“那位前辈虽然救过你一命,甚至我等能修行,都有赖他老人家洪福,看不上你另一位老师甄道人的东西,把那储物袋留给了我们!又有你那位梅师姐相助,得了甄道人的道书和法器,勉强踏入道途……”
“但是姜尚,这些年我们混来混去,难道还不知道世间修行界的残酷吗?”
“所有的东西,但凡好一点的灵丹妙药都是世家秘传,你好不容易从甄道人的道书里学到了一点炼丹的能耐,但连丹药都卖不出去,还是韦家肯收一点,供应你些许灵药。”
“对了!灵药更是麻烦,九真大泽之中有多危险,我们提着脑袋去寻找灵药,出来就被迫要卖出七成给那些世家。”
“就这,也已经是优待了!”
“我本以为是九真郡太黑,没想到出了九真更黑,那些世家恨不得放个屁都是他们的。”
“如今好不容易混出头了!几番机缘算是得了些本事!要我说,你入赘金川算了!我看那晏师姐挺欣赏你的……得了她资助,你说不定还有机会丹成上品。”
姜尚冷冷道:“你最好闭嘴!”
申豹毫不在意,勾肩搭背道:“你要看不上就跟我去海外呗!咱们兄弟杀人夺宝,劫掠四方,纵横海外做一对江洋大盗,那得有多快活。”
“海外才是咱们散修该混的地方啊!”
“去寻那位仙人,求一个机缘,还得人家看得上你,难……太难了!这么多年,咱们连那位仙人的边都摸不到啊!”
申豹伸了个懒腰,垫脚看了看前面人头的蠕动速度。
“看这样子还得挤两个时辰呢!”
“我只愿丹成一品,去求那逍遥自在,长生不死的仙道!不愿去做什么赘婿和大盗!”
姜尚突然开口道。
“我见过晏师姐丹成三品的黯然,她说她曾以为自己能挣脱这沧海,去九天之上看一看,岂料数次挣扎,亦只得了一个丹成三品的结果!”
“我还听过梅师姐讲述她将要枯萎时的绝望……”
“那个韦泰平你还记得吗?爷爷口中威风八面的韦家公子,我后来看见过他,白方苍苍,一身皮肉在骨头上都挂不住了!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刻骨铭心。不久之后,他就死了!”
“草木犹难以长青,除了仙道,世间的一切都难逃生死轮回!”
“阿翁摸过我的头,他说我头顶有三个旋,是天生有成仙得道的缘分的!年幼的时候差点死了,却得仙人相救,乃是大福分,让我不要在意他,要去求仙!”
不知不觉,姜尚的眼中浮现出挣扎和黯然。
“他临死前都未能再见我一面,听爹说,他一直喊着我的名字,说我一定会成仙得道,光宗耀祖的……”
申豹听着也沉默了下去。
忽而听到身旁的人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
“申豹,我想成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