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茅草屋里,一个白胡子老头正翻看医书,一页一页,突然身旁的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男子一下子弹坐了起来,可下一刻男子似乎清楚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痛,一时又皱起了眉头,捂着胸口的伤咬牙切齿。
老头感到惊喜,眉开眼笑,不由说道:“你总算是醒了!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七天了,再不醒,老夫可就要走喽!”
男子环顾四周,神情由惊恐变为疑惑,他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在下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老夫临时搭建的茅草屋,为了救你,老夫可是倾尽了毕生所学,功夫不负有心人,你这小子运气不错遇见了老夫。虽说你摔在了半山腰的树杈上,但伤还是挺重的,若没有老夫,你早就死了。”老头对他的医术得意洋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那是梦吗?”
“梦这种东西有时候还真的能救人一命呢。”
他起身,向那老头行了一礼,“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无以为报。”
“不报不报,老夫一把年纪了,能救一人是一人,不求什么回报。”
活着……是为救人?那他呢?他活着是为了什么?
从那白胡子老头那里得知,他在山崖才七天。可能那真的是一场梦吧。他又走了三天三夜才上去。外面短短十天里就发生了很多事,鬼火堂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武林高手联合剿灭了余下所有的鬼火堂的刺客,之后各路武林高手又开始了互相争权夺势,明争暗斗。
鬼火堂消失不见了,他无处可去,偌大的人间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像他这样以杀人为生的刺客,只有死亡才更适合他吧。与其活着给别人带去灾厄和悲伤,倒不如一死了之,对谁都好。
他像一具躯壳一样,在人间浑浑噩噩地流浪了一个月,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没有人再认识他,也没有他熟悉的人。一个月前他还是一个无人不知、令人发指的杀人魔头。
一个小镇上的棺材铺里。
“你……你想干什么?告诉你!你别乱来!”
他把剑横在一个老板的脖颈前,阴恻恻地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棺材拿出来。”
“我……我凭什么给你!”
“你这老板是不是老眼昏花了,看不到我剑还在你脖子上?”
老板顿时不敢吱声,转身就吩咐小厮去扛上等红木棺材出来。
他扛着棺材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行人见到他都避之不及,一身邋遢模样,又扛着棺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还是个在逃的杀人犯呢!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街头的码头,他只是跟着感觉走的,却没想到会走到这儿。那里种了一大片荷花,莲叶何田田,此时快到六月份了,荷花却提前盛开。满河的荷花,引得过路的文人雅士不由得赋诗一首,有借物喻己,也有伤春悲秋,有赞叹荷花,也有抒发情怀。听说是今年的夏天来得早的缘故,所以荷花会提前开放。
他扛着棺材在河边站了许久,有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还在那个梦里,和她一起,在那满是荷花的湖边吃烤鱼,看星星,聊聊天。
……
她望着火堆里,那慢慢燃烧成灰烬的木头,淡淡地道:“人们都说寻死之人都会对身边的一切失去了期望,亲人也罢,朋友也好,在他们的世界里,死亡即是解脱,即使再美好的东西,也难以打动他们了,因为他们的心早就死了。这样的人又怎会对自己的穿衣用度用心打理呢?”
……
“你一没钱二没权,遇见你我还真是倒了大霉了。不过既然是夫妻,有难同当,所以你以后不准再寻死觅活了,因为你要负责把我养到老。我说你听到没?”
……
他听到了。
“若是可以从这出去,我想好好活着。”
晚上,他放了一把火,把红木棺材给烧了,火光冲天,只为烤一条掏空内脏的鱼。他一边烤鱼,一边喝着用棺材盖换来的烈酒,他第一次喝酒,十分呛人。鬼火堂铁律,饮酒也是大忌。不过鬼火堂都不见了,他现在他可以喝了,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了。之前就听人说过,酒是忘忧物,喝酒可以忘掉一切烦恼,即使心中再多的愁绪,也能一杯解千愁。可是不管他怎么喝,喝多少坛,也丝毫不醉。
“等你以后学会了烤鱼,你就可以烤给你喜欢的人吃了。”
那天夜空中有流星划过,春风拂过她那白皙的脸颊,她欠着身,突然问他:“对了,我喜欢星星,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知道现在回答已经来不及了,但他迫切地想要告诉她,是他心底突然迸发出的一句话,每次想说,他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的模样,他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传达给她,或许梦只是梦,梦醒了,她也就跟着消失了,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想告诉她,让她知道:他喜欢的,唯你一人而已。
他没醉,那一定是喝得太少了。
那人讲完故事后什么都没说,知月不仅放他走了,也免去了他喝酒钱。临走前,知月还跟他说了几句话。
“原来这就是那酒里的秘密。”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那男人似懂非懂,只觉得有些茫然。
知月又道:“你如果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与其每天到处喝酒虚度光阴,倒不如去做一名行侠仗义的剑客,有意思多了。这是我个人的建议,只做参考。”
“做剑客?”
知月微微一笑,打量了一下他,道:“你上上下下修理一番其实挺帅气的,起码以后不会被人说成是乞丐要饭的,或者是杀人犯之类的人。”
好吧,他确实是一个杀人犯。
他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最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带上了斗笠就走了。
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吗,她也没多说,只心情愉快地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叫阿佚去做晚饭了。
晚饭时。
北风问知月道:“知月,今天那人讲的故事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他可是杀手、刺客,是一个杀人犯,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凯风也道:“知月,北风的说的不无道理。”
知月闻言,笑道:“我们是妖,妖一向不被允许插手人间事务,何况我也答应过他了。他若是讲一个令我满意的故事,我自会不为难他放他离开的。”
北风又道:“我总感觉那人怪怪的,尤其他那一身杀气。虽然他的身世挺悲惨,但他以前可是一个杀人魔,一个手上满是人命的人难免不会重操旧业,再造杀孽。”
“我说北风,你要是这么担心,那你去报官啊?”
“报官?我……只是随口说说。”
凯风道:“北风,不是我们不管,人类的事情自有人类之间解决。”
知月却撇了撇嘴,道:“凯风,你弟不是担心他人,而是担心那人出去会不会因为在还散楼喝了酒,然后被官府查封。到时候别说工钱了,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阿佚一听,不由说道:“臭兔子真是杞人忧天。那人又没有在店里杀人,官府为什么要查封还散楼?”
“臭狐狸,就你多嘴!”
“臭兔子,我说的是事实。”
北风狡辩道:“……那人要是杀人,那一定先把你杀了。”
阿佚道:“臭兔子,应该先杀你。我是厨子,知月自然要保护我,你就是一个打杂的,有你没你都一样,反正都是你哥帮你干的,你只知道偷懒耍滑。”
“臭狐狸,谁偷懒耍滑了?我……”
知月不耐烦地打断他们道:“好了,不要再议论了,都扯哪去了,越来越离谱。都安静吃饭吧。”
过了一小会儿。
北风忍不住又问道:“还有知月,你把那桃花醉的秘密告诉他了?”
“嗯。”
“说的什么?”
“告诉你做什么?”
北风有些心虚地道:“当然是……为了一起保守秘密……万一你忘了,不是还有我帮你记住嘛。”
知月嘻嘻一笑,道:“不告诉你。急死你。”
“知月,你真是小气。”
“好,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过就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北风一听还有机会,于是笑道:“那是什么时候?”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一百年,亦或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怎么知道。”
“无聊。”北风埋头干饭了。
他觉得他再怎么问她,那也是徒劳无益的,与其等到她说的那一天到来,倒不如不要抱有什么幻想了,以免到时候什么也没有等到而太过伤心了。
吃完饭,或休息,或收拾饭桌,柳之则回到房间思索该怎么把这故事写好。因为知月和他说了,这故事也要让他代笔写。
正当他拿着笔不知该从何写起是时候,知月突然推门进来了。
“一墨,吃葡萄吧。还剩一串葡萄,不吃的话明天就不能吃了。”
柳之没心情吃葡萄,他忙开口问道:“知月姑娘,你来的正好,这个故事疑点太多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
“什么疑点?”
“首先是藕儿姑娘,她是谁?”
知月捏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笑眯眯地道:“一墨,我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吧。”
“什么故事?”
“你听着就是了。”
“好吧。”
柳之放下了毛笔,认真听她娓娓道来。
“从前呢,有一只修炼五百年的莲花妖,它作恶多端,经常引诱那些有轻生意向的人去寻死,然后吸食他们的魂魄,以此作为在人间的修炼,后来它被一名降妖师封印在了一处莲花池里,终其一生都被困在那儿,不得解脱,唯一可以解除封印的办法,就是赎罪。所谓赎罪就是让它开导那些想要寻死的人,让他们珍惜生命,好好活着。”说到这,她又捏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我猜他故事里的那个藕儿姑娘,应该就是那只赎罪的莲花妖了。”
“所以说那是真实发生的吗?对了知月姑娘,你是怎么知道莲花妖一事的?”
知月淡淡地道:“因为我就是知道。”
柳之嘴角抽了抽,好敷衍的回答。
“对他来说是真实发生的,但对于现实世界来说,那不过是一场属于他的美梦。”
“美梦?”
“对啊,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不可追寻的事情。”
某时某地。
他来到河边,把脸上的胡子和头发都修剪了一番,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至于那身旧衣服,也被他埋在了之前的那个崖底。他去看了,崖底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湍急的河流。
“这里水好,鱼肥,景色好,有一湖的莲花开放,到了某一时节,还可以采莲子吃,冬暖夏凉,也不愁会生病,多好。”
若是那是一场梦的话,就把它忘了吧,若是真的,也不重要了,也许他们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