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喜娘欢欢喜喜地将剪下的那块床单领走了,三日归宁之期,塞楞额陪着语儿回了贾府。说是贾府,其实自贾汉复离世,这府中就剩无几人。为了节省开支,葬礼结束后,莽古泰做主,留下四人,看守府宅兼之打扫卫生,便将其余家仆都散了。
三朝回门的习俗不能不遵,莽古泰也乐得坐镇贾府替挚友享受这份喜悦,这贾府俨然成了贾氏姐妹名义上最后的依靠。这背后,则是莽古泰和塞楞额鼎力支撑起的避风港。
塞楞额回想起今晨自打自己醒来,就看到语儿并未像前两日那般还沉睡着,反而是早早醒了神。睁着眼盯着床顶,似是出神得很,连自己已经醒转都未及时发觉。直到自己想要吻她额头时,感觉到身边的动静,语儿才将思绪拉了回来。
想要搂她,却不见之前那般默契地配合与顺从,塞楞额便敏锐地感觉到语儿今日心情有些反常。心想许是昨夜里累着了她,想要开口安抚,可一想到确是自己有些任性了,这才成亲没几日,自己就这样地一再索取,不免有些理亏。
塞楞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眼角偷偷瞧了瞧语儿,见她倒也没有对自己摆出什么脸色,转念一想,也许不是这个原因。
“恩,起床脾气嘛,人人都有的,懂。”暗自嘀咕了一声,塞楞额似乎终于找到了语儿今天心情不好的源头,还不忘自我安慰一番,也给自己打打气,昨晚那场疯狂,咳,没让语儿不高兴。
这声嘀咕成功将语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扭头望着身边人,一丝浅浅探寻却也不是非要求个答案,只不过这人早晨醒来,竟还有自言自语的习惯?语儿心里默默点了点头,算是暗自记下了。日后两人生活久了,想来这习惯也要相互影响了吧。
“语儿,今日回门,你怎么反而不太高兴呢?”马车轻轻摇晃,塞楞额把语儿搂在怀里,这新嫁娘自打早晨起床就眉头不展,神色也有些凝重,连自己与她调笑都不曾将她笑靥挑开。
“今天归宁,你这般隆重,还带了许多礼物,我本该是高兴感激的。可我心底里对于这生活了好些年的宅子却有些道不明的心绪。哪怕不是自幼生长于此,可毕竟和爹一同度过了好些年,却也在此与爹永别。在这里与你相遇,又从这里嫁予你。仿佛我的生活都是从这里发生了变化,若不是今日里你陪着我回门,我便觉得这所有的一切,仍是像在梦中一般。”靠在他胸怀,感受着他的温暖,聆听他的心跳,从最初的羞涩到如今的依恋。
“你这丫头,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的小女儿家心思?还道你总是成熟冷静,睿智沉稳呢,看来你也是深藏不露哟。”轻轻刮了刮语儿的小瑶鼻,塞楞额晃了晃身子,连带着把怀里的语儿也带动了起来。
微微从他怀里起身,语儿有些撒娇的口吻迎上那人宠溺的目光,“怎么?这才成亲三日,你就开始嫌弃我了,这是打算赖账了么?”嘟了嘟嘴,朝着塞楞额委屈地瞪了眼。
“哈哈,瞧你的小模样,我何时说过要赖账了。再说了,哪来的什么账让我赖啊。”看着语儿佯装恼怒的样子,塞楞额真是爱极了,从前看到的大多数是语儿成熟冷静的神态,即便偶尔亲昵也是羞涩温柔,如今这公主般的性子倒是新鲜得很。
“还说你不想赖账,难道见了我如今的模样,你便是不想践那三生三世的诺了么?”傲娇地瞪了一眼塞楞额,又轻柔地靠进他怀里,回想起洞房花烛里,合卺酒入喉前,他深情款款地对她许下生生世世结为夫妻的盟约。
“我想赖,我的心都不同意呢。它每回见了你,都跳得欢腾得很,我都控制不住。不信,你瞧瞧。”说罢,便握起语儿的手,放到自己胸膛,让她的手掌覆在心口。
“塞楞额,你喜欢我哪个样子?”放在他胸口的手,真切地感受到扑通跳动的心,虽知那是他哄她的甜言蜜语,可她依旧深信,内心涌上一阵欢喜。
“语儿,不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只要你与我一起时,是真实的你就好。”两人今后日日相对,夜夜相守,谁都不要戴上面具,真诚相待便好。
每个人都有多面性,又何必刻意强求一直保持某个形象呢。多元的,立体的,真实的,便是他的语儿,便是他的爱人。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变得不懂事,不讲道理了?”虽是撒娇地追问了下去,可语儿却不由得联想了起来,这女儿家最是喜爱夫君的疼宠,有时候难免会使些小性子。可自己在塞楞额面前一直都是守礼守分寸的,往后若是与他闹了,可会惹来嫌弃之心?
“傻丫头,疼你,宠你,照顾你,便是我的责任啊。虽说今后这生活免不了琐碎摩擦,可初心不变,又有什么能让这情起了变化?”塞楞额并未发现语儿略有担忧的眼神,依着自己的心思说了下去。
“恩,若是你对我不满意了,便直接对我说,莫要离了心才好。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我会努力改的。”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在塞楞额的话里得到了熨帖,仿佛获得了最大的安抚,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眸子里染尽真诚与爱|意。
“好,好,我答应你,有什么话都对你讲。你也一样,若是对我有意见,也请指正,不要隐忍,更不要压抑自个儿,可明白?语儿,现在咱们是夫妻,并无尊卑之分,我们要相守着走完这一世。”紧了紧手臂,将语儿拥进怀里,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塞楞额眼里满是对未来的希冀。
“嗯,相守走完一生。”把手塞进他的手掌,语儿轻轻抽抽鼻子,止住了想要落下的泪,自从嫁给他,怎么自己越发的爱哭了?
马车安稳停在贾府门外,守门的小厮一早就候在那儿,待得见到小姐姑爷的车驾,便大声向内通传了去。小心翼翼地接过语儿伸来的手,塞楞额一路都细心呵护着妻子。此番回门,并未大张旗鼓,随行的是两个塞楞额特意为语儿配的丫鬟,香巧和雪莲。留着玉兰在府里打点,也正好要看看这两个丫鬟可还周到。
“语儿拜见莽古泰叔叔,拜见姐姐,姐夫。”刚入了厅,就见到莽古泰喜形于色地端坐于主位,有些出人意料的,姚青阳竟陪同馨儿一同前来了,身边站着的,可不是沁儿么。
塞楞额也不含糊,跟着上前,朗声道:“塞楞额拜见莽古泰师。。。呃,叔叔,拜见姐姐,姐夫。”听到刚才语儿的话,塞楞额才意识到,如今他与莽古泰的关系,已然发生改变。
“今儿回门,不必太拘礼了。来,语儿,让姐姐好好瞧瞧你。”迎上馨儿夹杂探量的目光,塞楞额微微朝姚氏夫妇点头致意。馨儿小步上前,牵起妹妹的手,一同到后厅说悄悄话去了。
“姐姐,等等我呢!呃,姐夫们,沁儿也要去听悄悄话,先行告退。”看到大姐拉着二姐快步走了出去,沁儿忙不迭地跟上,盈盈一拜,向姐夫们行了礼就匆匆退了出去。
大厅中就只剩下三个大男人,虽说莽古泰与塞楞额多年师徒情分,已是相熟良久,可偏偏这姚青阳杵在中间,私话自是说不得了,便只好不咸不淡地说些客套话。
“塞楞额大人,如今你我已属连襟,今后还要多多相互照应才是。”气氛略有些尴尬,向来在贾府里甚少发话的姚青阳一反常态地主动向塞楞额示好。
“此言严重了,你既为我姐夫,我自当多多仰仗,还怎敢在你面前自称大人。你太过客气了,这反倒显得生分了不是。”拱了拱手,塞楞额也没太拂他面子。过去他也只偶尔听语儿提过一两回大姐和姐夫感情并不融洽,待得如今知晓了这其中缘由,心中对于姚青阳就更无好感。
“语儿嫁了你,总算是了了岳丈大人的遗愿,也了了咱们的一大心愿了。”姚青阳似乎并不打算终止话题,见塞楞额对自己也不算冷淡,便趁热打铁,接了话茬又往下说了去。
“我定不会辜负岳父大人还有莽古泰叔叔的期望,这一生,我都会好好照顾语儿。”不提还好,提起已经故去的岳丈,塞楞额便又想起那次临终前他对于贾家女婿的希冀。那时就深深望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姚青阳,当初塞楞额不明白,到现在难道他还不清楚么?定是贾汉复也清楚馨儿婚后日子的艰难,这才下了决心要为语儿好好物色更好的人选。
“塞楞额说的有理,有理。”被这么一噎,姚青阳本打算继续的话硬是咽了下去,要是他再听不出塞楞额话中之意,也就枉费了在官场混迹多年。
一直在旁未曾插话的莽古泰看到此番场景,依旧端着茶,若有所思,只不时抬头左右看看两人。塞楞额自打离开安王府,比过去内敛了许多,不再轻易将喜怒放在脸上,对待旁人,也都尽力张弛有度。看来这失了倚靠,完全独立方知前进的艰涩,才更懂得步履稳健。
“好了,青阳啊,你也难得同来,今日便一同留下用晚膳吧。”莽古泰发话,这才将姚青阳脸上渐变的神色给缓了过来。
此后,三人便又回复到最初时的样子,闲聊虚话,反倒显得融洽了起来。塞楞额却没有失了思忖,默默在心里嘀咕:这姚青阳今日如此反常究竟何故?
从前他仍是安王府少爷,他都不曾过多待见,甚至曾经几近公开地与之对立。向来是仰仗康亲王的姚氏父子,很微妙地保持着与安亲王系的距离,今日若不是他主动要求同来,馨儿是铁定说不动他的。
男人们在前厅里已是言语藏剑往来了几回合,这女眷在后厅就显得温馨和煦得多。拉着语儿的手,就不曾放开过,馨儿坐下后,使了个眼色,跟在身边的丫鬟们纷纷退下,只留下姐妹三人和喜娘。
“夫人,您瞧。”馨儿一个眼神,喜娘便饶有经验地上前,喜上眉梢地打开锦盒,那抹引得馨儿伸了伸颈脖才瞧得真切的红色,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松了口气,也显现了心满意足的笑。
“姐姐。”语儿自然明白那是何物,羞得快要抬不起头,却感觉到姐姐如释重负的笑,手被姐姐加了些力道地握得更紧。语儿深知姐姐心头的苦,而此前也一直在替她担忧,如今见到此物,半悬着的心,总算是可以安稳落下了。
“瞧我,刚才见了塞楞额与你那般情意深重的模样,就该知道确无碍,都怪我,一心牵挂着了。”稍稍回忆,就能分辨出新婚中的俩人,眼中浓浓的情意,若是出了岔子,哪又能见到举案齐眉的美满。
时刻为自己操心牵挂着,姐姐对自己的好,语儿点滴都记在心头。她却也没有细说塞楞额的包容,生怕对比之下,让姐姐更感伤心。“往后啊,你可要学习着做人|妻子,也努力替塞楞额开枝散叶才好。我听说那日婚礼上,安王爷松了口,有了孙儿,这关系许还能有转机。”
“恩,姐姐,我知道的。”应了姐姐的叮嘱,语儿又将一直立在稍远处的沁儿召唤了过来,趁着这回门之际,姐妹们可得抓紧时间好好聚聚。
去了心事的馨儿眉目舒展,更显温婉,晚膳席间众人也是笑逐颜开,相谈甚欢。一桌散去,各自回府。微醺的塞楞额拉着语儿的手,在旁人揶揄的眼光中逍遥离去,也不管语儿因着羞窘而略有迟缓的脚步。
上了马车,便将语儿拉进怀里,什么都不曾说,就急急寻了那妖冶红唇,吻了上去。一阵缠绵,胸膛被语儿撑了好几下,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
“嗯,你干嘛!喝了些酒,便这般胡闹么。”被吻的红唇凸起的语儿好一会儿才透过气来,杏目一瞪,有些微恼地看着那个透着酒气,却笑得欢愉的人。
“我的好语儿,别生气,我,我是欢喜,真的开心。这么多回从贾府离开,今天是最舒畅的一次。”嬉笑着给语儿赔罪,今日他的确高兴,终于娶了心上人,从今后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求相伴度此生。
今次回门,贾汉复的嘱托,馨儿的忧虑,沁儿的期待,都在他们恩爱相随的身影里得了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哎~我总赶脚最近是在垂死挣扎,周更两万一,真的要我命了!!!
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