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带着儿子在医院里到处打听拍片子的地方,着实不好找,在一个很偏僻的地下室里。拍片子的地方人不多,找到没等多长时间就已经轮到他了。王德发把眼镜医生开的单子递给里面的人。
“再拿着这张单子去缴费!”里面的医生开了一张单子,从玻璃窗户上裁出来的一个洞洞里把单子递出来。
“到哪交啊?”王德发问。
“刚才你来的地方,外科那栋楼,一楼大厅,有收费处,交完之后过来拍。”
“好的,我这就去。”
来回的跑,王德发想着要不就让贵生在这等着,在医院,应该丢不了的。
“贵生,你在这等着,别乱跑,爸去交费,听见了没?”
王贵生不说话,估计也是因为害怕。王德发把他抱到长条凳上,告诉他就定定的在这坐着,不能动。
“刚才给你说的听见了吧?哪都别去,谁叫也别管。有陌生人,你就往穿白大褂的人跟前跑,我快快就回来了,记住了就点头。”王德发命令式的给王贵生说。
王贵生看着他爸,话他听进去了,就是有点害怕,最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王德发拿起要缴费的单子,上面写着整整齐齐的洋马数字“100”,真是够贵的,既然来看病了,医院也不会乱收费,是有标准的,贵就贵吧,还能不看不成?王德发突然脑子里特别后悔自己给贵生起的名字了,不仅生出来的时候贵,现在看个病也贵啊。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贵生的旁边,王德发就急匆匆的往缴费的地方跑,一路是小跑的。
大半个上午在医院里跑着,王德发熟悉多了,拿着缴费单子又快快返回到地下室。看到王贵生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坐着,甚至连屁股都没挪,王德发舒了口气。
他前面有一个人在拍片呢,王德发把贵生拉起来,透过玻璃窗户看着里面的人是怎么拍的。他怕贵生一会进去一紧张不知道怎么按照医生的要求,所以在外面就给先讲了讲。其实他也不会,他就是看着里面的人怎么做,他就告诉贵生等会也应该这么做。
“贵生,你看,进去之后,就站在那个台子上,站直了!”王德发看着里面的人做动作,给贵生讲着。
“你看,站直了,头朝前,就像里面那个叔叔一样,就好了,剩下的都是医生操作机器给你拍片子,简单吧?”
贵生看着里面的人,听着他爸的唠叨,点了点头。
“下一个,王贵生!”里面的医生按照他拿的单子顺序喊着名字。
“在,在,在呢,医生,给,这是刚去缴费的单子。”
“让孩子进来吧,进来把们关上。”
“好的,好的。”
“来,贵生,东西都给我,你从这个门进去,记得一定把门关上,进去一定要听医生的安排,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嗯!”王贵生回答,而且回答的铿锵有力。这让王德发有点感动,这孩子有时候还真能看到他自己以前的影子,要强。
王德发进不去,隔着玻璃窗户看着贵生,娃娃在里面表现的中规中矩,除了不说话,基本能按照医生的要求做。
王贵生背靠着机器,眼前的一个机器就开始动了,因为拍的是头的片子,拍片的机器在王贵生的头部就停下来了。一阵操作后,王德发听到里面医生说:“好了,可以下来了。”贵生可能是因为紧张,或者机器的声音太大,没反应,直到王德发敲着玻璃窗户,招手示意的时候,才怯生生地走出来了。
“医生,这结果大概啥时候出来啊?”
“坐外面的凳子上等着,听见名字就过来取。”
“好的。”
人确实不多,应该不会太慢。王德发坐在凳子上和儿子说着话,问他刚才害不害怕,贵生摇着头。然后,好像两个人都没什么话了,就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等结果。
里面的声音再次喊着:“王贵生!”
王德发站起来赶紧凑到窗口,问:“出来了吗?咋样?好着吗?”
里面的医生把一张黑白图像递给王德发,说:“这是拍片室,具体的,你拿着片子去问医生。”
“好呢,谢谢你啊。”
王德发把单子收好,这会已经都快十二点了,赶到外科不知道眼镜医生下没下班。
反正今天就是来看病的,过去看看,要下班了,就等着下午上班,如果没下那更好,看完病就能赶在今天回家了。
王德发进了外科楼,上楼梯的时候,眼镜医生正好也在下楼,在楼梯上两个人碰到了。
“医生,你看这个片子已经拍了,要不要你先看一眼啊?”王德发问。
“是这样,下午两点半我就回来了,你两点半准时过来,我先给你看,这会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你看咋样?”
“行呢,我下午两点在你办公室门口等着。”
“行,那我就先走了,下午给你看。”
王德发看着医生走了之后,觉得自己刚才话说的一点都没水平,看病哪能是随便看看呢,即使刚才医生答应了给看看,那时间也是有限的,人家还着急着吃饭呢。如果为了赶时间,病没看好,那岂不是耽误事啊。
医生说要下班了,这才提醒王德发,爷俩已经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吃一顿像样的饭,不是煮鸡蛋,就是啃两口馍馍。趁着中午医生下班,他们两也该吃个像样的饭了,况且,住店的房子已经退了,也没地方去,找个馆子在里面边吃饭,还能顺带休息一会。
两个人都饿了,还是要了碗面,狼吞虎咽的没一会功夫就吃完了,王德发给碗里留了点汤,过一会喝一小口,再过一会,又喝一小口,好让老板觉得他还没吃完,能多坐一会。
中午时间短,过的也快,从馆子出来,王德发就朝着医院走去,在外科楼办公室门前早早地等眼镜医生。
眼镜医生说话算数,下午王德发没排队,一上班就被医生带进了办公室,后面排队的都知道是做检查等结果的,所以也没有什么怨言。
“医生,你给看看孩子这片子,到底是啥问题啊。”王德发把拍的片子递给医生。
眼镜医生拿着黑白片子,抬头对着外面敞亮的窗户,看了一遍又一遍,中间扶了四次眼镜,王德发数的清清楚楚的。可半天就是不说话,王德发能捕捉到的信息,就是那一双紧皱的眉毛。
“除了从炕上摔下来,再有没有什么其他磕磕绊绊?”
“没有,这孩子还小,也不打架,能耍到一起的娃娃也少。”
“这孩子是你亲生的?还是抱回来的啊?”
王德发被医生问懵了,这是个什么话,这肯定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啊,这咋还能怀疑呢。
“亲生的!”王德发斩钉截铁地说。
“是亲生的?炕头那么高,摔下来五年了,都不管,现在想起来了吗?我能信是亲生的吗?”
王德发被医生一句话呛的不知道说什么。愣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我们也是无知嘛,都说葫芦吊大,娃娃摔大,哪想着还能摔成这样呢。”
“过来一起看吧,我把孩子的情况给你说说吧。”
王德发凑近医生,两个人仰着头看着片子。
“你看看,孩子头的片子上看,基本上是正常的,但是你看后脑的这一部分,明显跟周围其他的组织发育不一样,能看见吧?”医生指着片子给王德发说。
王德发看的似懂非懂,但确实在后脑有一大片明显跟其他周围的地方不一样,不懂医的他都能看出来,非常明显。
“从炕上摔下来是摔着后脑勺了吗?”
王德发使劲回忆五年前的情形,记不清楚,就说:“好像是的。”
“后脑大部分都是小脑,人的小脑是干嘛的呢?控制人的平衡、动作、快慢和方向,你看你儿子和同龄人比,是不是明显的行动反应迟缓?”
“嗯,对着呢。”
“现在还不好判断,到底是小脑损伤,还是小脑损伤同时引起大脑皮层的S区的损伤。”医生说着王德发听不懂的术语,但是用手给王德发在片上划着一片区域。
“如果只是S皮层损伤,基本上孩子能识文断字、也听得懂别人的谈话,但是不会讲话表达。所以后续还得观察。”
“那现在能判断就是因为从炕上摔下来,脑子受伤了?”
“这是肯定的。”医生说。
看来吴庆祥说的没错,此时此刻王德发恨不得能把自己好好收拾一顿,就这一个儿子,还把脑子摔坏了。
“那这影响,最严重的话到什么程度啊?能不能治?”王德发问。
“往最严重的结果看的话,可能小脑不发育了,以后孩子可能行动不便,肢体语言差,甚至就停留在现在的水平,也是有可能的。至于你问的能不能治,我想说的是,对于我们人的大脑来说,受伤了,一般的恢复期在三个月以内,假如超过了一年,这个恢复的结果就很难说了,或者就很难恢复了。你儿子这事,你都拖了五年了,恢复的希望几乎没有,无论咋样治疗,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改观,未来的问题肯定不小,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那从现在开始,咋样吃药或者治疗,能把这个最坏的结果降到最低啊。”王德发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医生。
“你耽误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孩子的大脑,是迅速发展的时候,五年的时间,大脑已经发育的部分,定型了,很难逆恢复的。这样吧,我给你开点药,你让孩子每天按时先吃着,保证每三个月来做一次复查,看看发育的走势是什么样的,暂时也只能先这样了。没什么其他好的方法。”
“行呢,那你给把药开上,开好点的药。”王德发说。
“还最好的药呢,治脑子的药,有便宜的吗?”医生反问到。
“哦,那你给我一次开三个月的量吧,我来一次也不容易,下次来检查的时候再拿。”王德发现在语气,就像是一个已经没有了主见,只想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就行的傻子。
“行呢,我给你开三个月的量,按时吃,不能间断,也不能多吃或者少吃。”医生低头在药方纸上写着药名,一边嘱托着王德发。
“你把这个药方拿到西药房,他们会给你把药抓上的。下次复查的时候,你就直接过来,一般下午相对人少,过来找我就行。把娃娃看好,别再磕着碰着了。”
“知道了,谢谢医生啊,那抓完药就没啥事了么?”
“没啥了,三个月后过来,再拍个片看看情况的发展,好做下一步决定。”
“好呢,那我们就抓药去了,谢谢你啊,辛苦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王德发感觉自己双腿无力。从办公室到药方牙长的半截路,他拉着贵生,感觉路长的走不到头一样。
“大夫,我抓药。”王德发把单子递给药房里的医生。
“稍等啊。”
药房的里的医生在里面,过来过去的满药房拿着单子配药。大概有十几分钟,单子上的药配齐了,里面递出来一张缴费单,说:“先去把药费交了,拿着缴费单过来取药。”
“好呢。”王德发接过药费单,总共药费是九百,愣住了,这么贵啊,这都是啥药啊?上面的药名一长串子,有些字他都不怎么认识。
收费处离药房不远,王德发让贵生原地等着,自己从口袋里数出九张崭新的一百元。三个月,这个药量,一个月就吃掉三百块钱,而且医生说了,还不一定能治好,这就是一个无底洞啊。
可这是自己的儿子啊,但凡有一点能治好的希望,做父母的哪个愿意放弃?交完钱,拿着买的药,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从医院出来了。
王德发突然不想下午着急的赶回家了,尽管他心里多少有点担心方占财有没有好好给他干活。现在回的话,能赶上最后一趟班车,可到县上基本天黑了,回镇子早就没有三轮车了。
最关键的是,今天是王德发感觉最近最累的一天,身子不累,心累,有苗不愁长,这王贵生以后倘若真是个傻子,可咋办啊?他活着还好,他要是死了,贵生连个活路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