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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流年(下)

今天的咖啡馆就在议论与沉默之中交替转换,或是因为那颗死亡星球,或是因为令人震撼的新闻画面,或是因为这声感慨里提到的那个人,没有人说出那个名字,因为这对于联邦来说已经变成某种禁忌,在军方空间站上,即便是这些百慕大的商人也不敢去触碰。

长时间的沉默后,有人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低声小意问道:“你们说,那个人现在到底在哪儿呢?已经两年多了,就没听说他在哪里出现过,难道真的死了?”

“那种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掉。”丝绸走私商人表情严肃回答道:“有传言说在东林河西州某处矿坑边见过他。”

身旁的同伴摇了摇头,不赞同说道:“那个人不可能还留在联邦,根据很多人的推测,他现在肯定就藏在咱们百慕大,以那个人的本事,只要离开宪章光辉,谁能把他找出来?”

“可我上次来接货的时候,听几个战舰机修师闲聊的时候提到,旧月基地的地面部队,曾经看到那艘古怪的黑色飞船飞过卡琪峰顶,他们信誓旦旦肯定没有眼花。”

“说起来,两年前帝国那边有一轮新爵位封赏,其中有个郡……”

年轻的走私商人刚刚插了一句,便注意到四周的商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尴尬解释道:“我不是转移话题,只是在想这和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帝国倒是有可能,按照联邦的说法,他至少也是个帝国皇子,不过依照那个人过往的事例来看,他肯定不会接受什么爵位,而是又像当年那样悄悄藏在哪个星球的地底下水道中,等着什么时候局面不可收拾了,再出来搞风搞雨。”

“如果那个人还在联邦就好了。”

有人下意识里发出一声感慨,迎着周遭的目光,耸了耸肩,说道:“军神大人当年那么看好他,如果他现在和李封上校并肩而战,那位公主殿下肯定顶不住,墨花星球上再也没有人能挡住联邦部队的前进步伐。”

“荒唐!”丝绸走私商人毫不犹豫嘲讽说道:“不要忘了,那位公主殿下极有可能是他亲姐姐!难道你指望他会为了联邦和自己的亲姐姐杀个你死我活?”

刚才感慨的商人被荒唐二字刺的有些羞恼,红着脸重重一拍桌子:“哪里又荒唐了?难道你没有看过那封信?那个人自己都承认联邦是他的家乡,从骨子里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联邦人,墨花星球上死的那些士兵都是他曾经的战友或者是下属,我可不相信他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画面发生。”

“骨子里是联邦人?”丝绸走私商人冷声说道:“那个人血管里流的就是帝国人的血,你奢想发生的画面,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用荒唐都不足以形容,完全应该说是荒谬,在我看来,联邦更应该担心的是哪一天他忽然出现在帝国部队里,指挥着帝国士兵攻进联邦!”

咖啡馆里的气氛很奇妙或者说很微妙,没有一个人提到那个人的名字,但在场所有人都非常清楚彼此议论的那个人是谁,甚至本来极为平静的聊天气氛,也因为那个人而为之一变,商人们分成两派陷入激烈的争吵,完全忘了前方那三桌一直沉默的联邦军官。

“不管你们这些愚民把他吹嘘的再厉害,如果那个家伙真敢带着帝国部队进攻联邦,不,只要他敢回到联邦,我想没有任何联邦人会放过他,而我自己绝对不介意用一颗子弹结束他那先天罪恶的生命。”

右前方桌旁一名联邦军官站起身来,回头望着激烈争论的走私商人们,表情格***沉冷漠,薄唇间吐出的字句充满了轻蔑味道。

听到这句话,百慕大走私商人们表情变得极不自然,谦卑地低头示意,然后坐回各自的椅中,自然不敢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

然而咖啡馆并没有陷入循环式的死寂,桌椅推动的声音在左前方响起,又一名联邦军官站了起来,直到起身场间众人才发现原来此人竟是长的如此魁梧,军装被发达的肌肉撑的竟有些变形,配上那头剪的极短的头发,充满了一种强悍无言的味道。

这名强壮军官缓缓转身,眯着眼睛看着先前那名联邦军官,忽然开口说道:“没有什么生命是天生罪恶的。”

先前轻蔑冷酷发言的联邦军官年龄大概三十左右,肩章却表明已经是位少校,如此年青的少校,不是有大背景便是在前线战斗中立下无数战功,积累起来的自信才能支撑他那番评价,然而看着面前这位身材魁梧的军官,他却无法保持冷漠的模样,啪的一声立正敬礼,眉眼间流露的情绪却是大不以为然。

“就算你是中校,也不能随便质疑我下属的评语。”

左前方那桌的另一名联邦中校站起身来,望着身材魁梧的对方冷漠说:“身为联邦军官,难道还要替一个帝国人打抱不平?”

身材魁梧的联邦中校沉默片刻,说道:“新十七师,熊临泉。”

听到这个名字,那名联邦中校表情骤然一肃,缓缓戴正军帽,下颌微仰,认真说道:“铁七师,慕容恪。”

新十七师,铁七师,熊临泉,慕容恪,这些自报家门的词语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剑,从相对而立的两名联邦中校眼眸中,唇齿间喷涌而出,将咖啡馆里的空气割裂的寒意森然,温度骤然数分。远处那些百慕大走私商人面面相觑,有些谨慎胆小的人已经开始准备离开。

铁七师近卫营营长慕容恪平静说道:“我是来接新兵的,你知道师里战损太严重。”

熊临泉系好颈间的风纪扣,冷漠说道:“同样,我们师的伤亡率不比你们师低。”

本应该是悲伤黯然至少是低落的严重伤亡率,在这两个人的话语间,却透着股不容质疑的骄傲感,不是对同袍的离去麻木无感,而是这代表了各自的部队在墨花星球上打的多惨,多有力,正如军人真正的军功章,就是他们身上的伤疤那样。

“刚才我副官说的话,熊中校有意见?”慕容恪盯着他的脸问道:“刚才我说替帝国人打抱不平,看来是错的,但我不明白,新十七师和你们七组出现了一个帝国人,莫非觉得很光彩?”

“如果那个家伙将来敢以帝国人的身份出现在战场上,我会第一个开枪。就算是杀,也只能是我们杀,而且在此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尤其是这样一句很荒唐的话,难道你的副官还没断奶?”

因为这句充满刻薄嘲弄味道的问话,桌椅推动之声纷乱大作,桌旁的联邦官兵霍然站起,各自警惕地盯着对方,下意识里握紧满是老茧的拳头,毫不掩饰脸上的战意。

做为联邦最著名的两支王牌部队,新十七师和铁七师之前有太过历史上的恩怨情仇故事,他们在战场上曾经并过肩,曾经携过手,但在后方却也不知道暗中发生过多少次激烈的冲突。

随着军神离世,那个小眼睛男人逃亡,少卿师长成为联邦前敌总司令,如今铁七师毫无疑问在气势上占据了绝对上风,但在杜少卿和严明军纪的压制下,这种被军方上层刻意默允的竞争比拼并没有失控,而是一直在暗处发酵升温。

此时双方在桌旁站起来的官兵绝大部分都是新人,但他们在密集训练营里,早已从教官处了解到各自部队的光荣历史以及这两座势不两立山头间的故事,此时忽然与对方对峙,哪里敢表现出丝毫犹豫。

熊临泉依旧一脸漠然,根本毫不在意场间紧张的气氛,目光慕容恪脸上移到那名年轻的铁七师少校脸上,唇角微翘嘲弄说道:“一颗子弹就想消灭那个先天罪恶的生命?你说这句话之前应该先问问你们营长,当年在作训基地里,在军事法庭外面,在高铁旁的山野中,你们师究竟出动了多少部队,打了多少颗子弹。”

“至于光彩。”他转而看着慕容恪,眉尖微挑问道:“堂堂不败铁七师,三番五次败在一个帝国人手里,难道你们觉得很光彩?”

……

……

空间站最边缘的环形长廊中,十几名军官零零散散站在吸烟区中,透过身前和脚底的透明材料,望着幽深而没有尽头的黑暗宇宙,一名从南科州特战大队被招蓦进新十七师的少尉,终是没有忍住心中强烈的疑问,向身旁上级问道:“熊教官原来真是七组的?我就说为什么在集训营里看着就有些眼熟,原来当年在电视上面早就看到过了。”

“那你就不觉得我也很眼熟?还是说你觉得老子我性格温柔好欺负,所以你们就不准备拍我马屁?”

达文西取了根烟卷塞进嘴里,看着围过来的新人们含糊不清嘲弄道,在战场上打熬数年,这位当年骄贵不堪的州长公子,眉眼间早已沉稳太多,只是说话的语旧一如从前轻佻。

新十七师的新人谄媚地拨燃打火机,点他把唇间的烟卷点燃,柔声说道:“那是因为您人好,我们这些小的天然就容易生出亲近感,很难有办法把您和传说中的铁血七组联系起来。”

“有前途,无论是咱们师还是当年的七组,最讲究的就是这种毫不要脸的无耻劲儿,虽然说头儿们都很严肃,但其实他们比咱们肚子里的坏水还要多,什么狗屁铁血七组,也不知道是他妈谁取的外号。”

达文西深深吸了口烟,满足地看着烟圈在对方脸上焕散,微感羡慕说道:“在集训营里,你们都说大熊是史上最残忍的魔鬼教官,知道吧,我刚入伍那时候,那个教官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男人。”

围在他身旁的新十七师新人们默默计算着时间,回忆着那部依然在网络上悄悄流传的纪录片,忽然有人抬起头来,惊愕说道:“难道是……”

达文西摘下唇间的烟卷,塞进他的嘴里,堵住后半句话,看着众人认真说道:“我严重警告你们,咱们师从副师长赫雷,到天天蹲炊事班那个叫顾惜风的胖子,都听不得那个名字,一旦听到心情就会变得极度不爽,极有可能会***你们这些菜鸟,所以进部队后,绝对不要问以前的事情,尤其是不要提那个名字。”

“呸!呸!呸!”

那名新人慌忙摘下唇间的烟卷,看着湿漉漉的碳芯过滤嘴,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恶心,望着达文西愁苦说道:“教官,我就不说啥卫生问题了,可凭你们的薪水还抽这种廉价的蓝盒三七,是不是太那啥了点?”

达文西面容微僵,靠着墙壁勉强一笑,轻声说道:“你们懂个屁。”

……

……

有的名字不需要提起,有的人不需要忘记,因为无论你提或不提,那个名字就在那里,无论你忘或不忘,那个人还是站在那里,眯着眼睛,披着件光辉夺目的外衣,咧着嘴,露出满口白牙,笑的灿烂无比。

就如空间站此时所有电视光幕上那个穿着淡蓝色长裙,于清漫灯光中缓缓走来的美丽女孩儿一样,无论她多长时间没有出现在联邦民众的面前,无论她是肥皂剧里孤苦无依睁着无辜眼睛的女孩儿,还是企业号战舰上经常打盹的少女指挥官,无论她的头发是紫色还是黑色,她就那样安静而迷人地站在那里,迎接亿万炙热的目光、热烈的掌声甚至是难以控制的泪水。

这里是联邦新闻频道,23频道,三大私营电视台联网直播的现场,国民偶像简水儿正式复出演唱会的现场。

做为三十七宪历最深入人心的国民偶像,简水儿已经消失了太长时间,最后一次登台演唱是宪历七十年的春天,她演唱了那部获奖无数的纪录片片尾曲,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联邦公众视线中,是在军神李匹夫的葬礼上。

“军神葬礼结束之后,简水儿小姐捧着那幅黑白画像哭泣行走的画面,不知道令多少人动容心碎哀戚,但同时也引发一些猜测。”

光幕上那位联邦新闻女主播的眼角明显已经能够看到皱纹,她看着刚刚送来的稿纸,眉尖微微一蹙,马上调整好情绪,看着镜头微笑而自豪的说道:“根据李封上校自前线发回来的确认,我们迷人的简水儿小姐,真名简木子,身上流淌着的,正是无比伟大的费城李家的血液。”

“本场复出演唱会在临海州体育馆举行,由修束基金会全额赞助,包括成本在内的所有收益都将投入老兵协会。”

女主播看着提词器上明显临时加上去的这段话,明显有些犹豫:“名为……沉默的行军。”

她用最快的速度梳理情绪,转换话题,说道:“今天简水儿小姐正式复出,并且将演唱第一首新歌,那么在欣赏国民少女偶像的演出之前,让我们来快速回顾一下,她从十二岁开始,带给所有联邦民众的感动欢笑和泪水。”

光幕上开始快速播放那些联邦民众记忆犹新的画面,画外音快速重复着这位国民偶像曾经获得的荣誉,曾经造成的影响,但非常谨慎地没有提起曾经给简水儿带去灾星称号的那几场演唱会,至于那段曾经让整个联邦热闹无比的绯闻,更是没有一个字的回忆。

像瀑布般流淌的光幕下,穿着淡蓝色长裙的简水儿缓缓走到了舞台中央,在时光的细心雕琢下,当年的国民少女偶像已经轻轻地抛离了中间少女两个字,眉眼转眸顾盼之间,迷人更逾当年,只能用乏味的完美二字来形容。

她平静的微笑,于是整个临海州体育馆平静,所有观众的脸上流出微笑,她本就是联邦独一无二的偶像,如今又被证实身上流淌着费城李家的血,身上的传奇色彩再多一分,神秘诱人的色彩再增一分,每一颦一笑抬腕眨眼,不知要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没有什么寒喧,简水儿直接开始唱歌。当第一个字从红唇间流淌而出,顺着话筒响起时,演唱会现场十几万名观众开始近乎疯狂的呐喊尖叫。

而千家万户的电视光幕前,不知道有多少大婶正满怀爱怜看着她,就像看着久未归家的女儿,不知道多少大叔正抱着印有她头像的旧枕头泪流满面,像是看到自己的女儿终于被满脸青春痘的惨绿男青年夺走,时光啊虽然不见得都是万恶的杀猪刀,但真能改变太多……

歌声回荡在联邦之中。

“在你走之前,老头子提前和我们说了再见,那具黑棺浮在人海之上,流泪的我抱着他的相片孤单地走在人群前面。”

“有个年老残脂的妇人离了夜总会,默默守着没有字的墓碑,有间百慕大的餐馆里多了一款叫蝎尾的菜,菜盘旁的西兰花,像阳光下的漂亮男人笑得如同那场烟花般璀璨。”

“我坐在湖旁轻轻抚摸青石的边缘,想着这些你讲过的故事,看腻了那片水,于是我去了那扇大铁门,像某人那样隔着栅栏递过去一枝烟,你却不在那边。”

“这几年我去过很多地方,你提过的大婶还在公寓下面的菜场,林园真的拆了你认为打扰吃饭情绪的机场,可仔细一想,这里其实并没有我们一起留下的目光。”

“我曾经地回想,父亲母亲以及他们的家乡,幻想着他们在厨房里拿菜刀拼搏的模样,如果那时我在,现在我在,我会是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还是怎样?

“在你走之后,临海州图书馆里再也没有人买清粥,体育馆的地下没有雨滴,那部纪录片没有了续集,东林的矿坑里只剩下真正的石头。”

“议会山的座位不动,座位上的人却在一直改变,我又站在了当年的地方,静静看着下面和上面的座位,却已经看不到你的脸。”

“风车骑士里,席勒说要去做那些不能实现的梦,去击败无法战胜的敌人,去忍耐那些难以忍受的悲伤,去勇者都不敢步入的地方。”

“然而小时候的孩子,打起背包想要去西林看海,结果总是在半路那棵树下睡着,久别的你呢?是不是也睡的很香?”

……

……

宪历七十五年春天,在简水儿复出演唱会上,伴着流水般的光幕,伴着曲调简单的拨弦清脆伴奏,这首名为《流年》的歌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联邦电视光幕上。这首歌曲调简单而清扬,女声更是基本上游离在编曲之外,只将其当作背景音,以平淡浅显的口吻向某个人或者是所有人讲述了一段故事以及与故事有关的回忆。

演唱会现场和电视机前很多民众都听懂了长长的歌词,至少听懂了其中某些并未刻意弄至晦涩难懂的隐寓,陷入沉默与复杂的情绪之中。

联邦新闻频道紧急中断这场复出演唱会的直播,无论收视率多,无论那位国民偶像拥有怎样高不可攀的军方背景,大人物们断然不能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遥远的军事空间站里,骤然响起熊临泉愤怒的暴吼声。

“换台!”

人们头顶的电视光幕从新闻频道换到23频道,直到换到某家私营电视台,也只能看到演唱会现场最后那段画面,隐约听到简水儿宣布支持s2区某邰姓议员的沉默行军。

……

……

宪历七十五年,正是帝国白槿王朝皇历七百二十八年,左天星域那颗并不起眼的二级行政星——离阪星,正处于明媚的春光之中。

从平坦原野一直蔓延到黄石矶脚下的桑树群,在暖风里招摇不定,沙沙作响,松果岭漫天的白雾在阳光下羞怯的退走,露出其间的真容。

与这种安宁恬美的风景不同,山脚下幽深昏暗的桑林土路上,一对衣衫破烂的男女正拖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惊恐而痛苦的逃亡,男女的脚上的草鞋早已不知遗失在何处,满是污泥的指甲间渗着鲜血,速度非常缓慢。

风吹桑叶,林间走出一个白衣少女。

少女年龄约摸十四五岁,清丽稚美,眉眼间透着股淡淡的骄傲与冷漠,平静异常,浅栗色的直发如同丝缎垂至腰畔,没有一丝凌乱。

她看着面露惶恐之色的那一家人,忽然展颜一笑,似刚***的春花轻柔绽放,问道:“逃奴?需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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