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天气依旧酷热难耐,树上的知了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嘶鸣。几个小侍穿梭其中,高举竹竿奋力驱赶着,不让它们扰了主子们的清静。
今日是明月和溪桥当值,二人守在屋外靠着椅背昏昏欲睡,角落里摆放着冰盆,丝丝缕缕的冷气飘散开,悄无声息的附着在她们的身上,驱散了令人不适的暑气。
房间里,秦笑笑躺在床上睡的正香,里侧的两个小家伙也光着小胳膊小腿睡熟了。
“不,危险,不要过去,不要过去……”秦笑笑陷入噩梦之中,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沿着蹙起的眉头徐徐而下落在了眼角,她不停的呓语道:“鲤哥哥,快跑,快跑……”
闹闹离的近,正好到了要睡醒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听到娘亲的声音,他下意识的往娘亲怀里靠,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意识到娘亲真的在说话,他惊的立即坐起来,小手轻轻的推她的肩膀:“娘,娘。”
秦笑笑对外界没有感应,双手在半空中拉扯着:“鲤哥哥,快,快跑……”
闹闹吓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见哥哥睡的跟黑炭似的,他想也不想揪住哥哥的耳朵用力扯起来。
“嗷——”睡梦中的默默感觉到耳朵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嚎叫一声猛地清醒过来,就看到弟弟很生气的瞪着他。
他以为自己把弟弟吵醒了,眼珠转了转想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弟弟,突然发现自己的耳朵是真疼,正要抬起小爪子揉了揉,被一声惊叫吓得浑身一抖,差点尿床。
小崽子后知后觉,猛地坐起来扑到娘亲的身上,一声叠一声的嚎:“娘,娘——”
这响亮的大嗓门,不仅惊动了屋外的明月溪桥,也成功的唤醒了沉溺于噩梦中的秦笑笑。她茫然的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帐顶,一时呆住了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明月溪桥推开门疾步走进来,就看到娘仨大眼瞪小眼,情急的问道:“夫人,奴婢们听见公子的叫声,可是被脏东西吓到了?”
这样的季节,难保有蛇虫鼠蚁爬进屋里,就在前两天,两个小家伙在墙角发现了一条筷子长的蜈蚣。
他们不认识蜈蚣,见它的身子红亮亮的异常好看,肚皮上还长着密密麻麻的脚,便想抓起来数一数到底有多少只。若不是侍女们及时发现,怕是咬被这毒虫咬惨了。
这么大一条蜈蚣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爬来的,要知道整个府里隔三差五就会撒一次驱虫粉,就是防止这些毒虫爬进来伤人。
“没事,是我梦靥了,吓到了他们。”秦笑笑面色发白的摇了摇头,示意二人无须担心。
“夫人,奴婢给您煮一壶安神茶吧。”明月看出她被噩梦影响到了,怕是这阵子担忧侯爷所致,觉得有必要喝两副安神茶调理一下。
“嗯,你去忙吧。”秦笑笑应允了,又吩咐溪桥:“去打些热水来,我要洗一下。”
梦境太过可怕,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身上汗黏黏的还有一股异味,让她很不舒服。
二人连忙应下来,悄声离开了。
秦笑笑失神的看着帐顶,发现两个小崽子偷偷摸摸的看她,便收回了目光将两个搂在怀里安抚道:“刚刚被娘吓坏了吧?”
默默直点头:“吓坏了!”
说罢,他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她的胸口:“娘不怕,刚才我也做噩梦了,梦见狗狗咬我的耳朵,可疼可疼啦,我都疼醒啦!”
闹闹好气,鼓着脸说道:“你是小狗!”
默默困惑的看着弟弟,不解道:“我没有骂你是小狗呀。”
闹闹噎住,扭过头不理他。
默默不知道弟弟怎么了,继续跟娘亲说话:“娘,你也梦见狗狗咬人吗?”
秦笑笑沉默一会儿,嘴角扯出一抹笑:“嗯,是这样。”
闹闹抬起头,认真的问道:“娘叫爹快跑,是梦见狗狗咬爹吗?”
秦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嗯,一只好大好大的狗狗,追着你爹跑,把娘吓坏了。”
她梦见的不是一只大狗追着鲤哥哥跑,是一个滔天巨浪袭向了鲤哥哥,她在梦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巨浪席卷而来。
“娘,爹很厉害的,一定打跑大狗狗对不对?”默默两眼发亮的看着娘亲,在他眼里世上最厉害的就是爹爹了,爹爹会武功,会带着他飞飞,还不怕大狗狗。
闹闹也看着娘亲,跟哥哥想的一样,也觉得爹爹最厉害啦。
大崽儿的话让秦笑笑心底稍安,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对!他打跑了大狗狗,大狗狗伤不了他!”
默默美滋滋的笑了,从枕头底下扒拉出自己的小木剑,唰唰两下比划起来:“我要学武功,像爹一样厉害,呼哈——”
这样的小木剑有两把,是景珩亲手雕的,作为兄弟俩两岁的生辰礼物。
秦笑笑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瓜,心里却始终压着一块石头,让她无法彻底静下来。
她不知道,景珩确实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危机,若非关键时刻被人拉了一把摆脱了坠海的险境,这会儿不知道被狂风巨浪刮去了哪里。
此时,他闭着眼睛有些虚弱的靠在床头,被撞破的后脑勺已经止住血,裹上了厚厚的布带,防止再次出血。
好在触礁的危机过去了,并摆脱了暴风雨的影响,船只顺利的度过了这场危机。眼下航行还算平稳,他才能待在船舱里好好养伤。
这时,随行保护他的侍卫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侯爷,药好了。”
景珩睁开眼,坐直身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残存的药汁,他问道:“受伤的那些人如何了?”
侍卫躬身道:“大夫已经看过了,有两个人伤势有些严重,需静养一段时日。”
景珩颔首,继续问道:“救我的人是谁?”
侍卫的脸上闪过一抹羞愧,如实说道:“回侯爷的话,此人名唤李明,是乐安人士。去年商队招纳船工,他因水性好被招了进来。”
乐安人士?倒是巧了。
景珩默念了一声,随即说道:“此人在何处?叫他进来。”
“是。”侍卫听令,拿好药碗转身出去叫人。
没过多久,舱门被敲响了,景珩说了一声“进”,舱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身材略显壮实的男子走了进来,低头跪下行礼:“小人见过大人。”
景珩快速的打量他,缓声道:“免礼。”
“谢大人。”李昭站起来,不卑不亢的站着。
“坐。”景珩指着对面的凳子,对李昭的印象还不错,不过他暂时不知道这人叫李昭。
“谢大人。”李昭拱手道谢,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坐下来。
船舱里的凳子都是固定的,不能随意挪动,他坐下来的地方离床有丈余远,这让两个不喜欢与陌生人太亲近的人都很满意。
景珩直接问道:“你是乐安人,怎千里迢迢来到了海城,又跑到船上做船工?”
李昭在心里算计了一下,隐去了一些不能示人的话,如实说道:“回大人,小人家境贫寒娶不起媳妇儿,所以想到外面闯荡一番,辗转来到了海城。没想到遇人不淑将之前赚的银钱赔光了,还欠下一大笔外债,见官府高价招纳船工,小人就报名了想碰碰运气。”
当初他与人合伙狠赚了一笔,原本他想分钱拆伙往南方走,没想到在拆伙之前落入了对方的陷阱里。另一方面是他没有经验才被坑,另一方面是对方有靠山他惹不起,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这份憎恨一直埋在心里,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回去。之所以冒险上船做一名船工,工钱高是一回事,他更看重的是其中的机遇。
这不,今日发生的一切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天大的机遇降临了,他还牢牢的抓住了。能不能凭此翻身,就在眼前了。
想到这里,李昭心里不可抑制的激动起来,脸上的肌肉也跟着微微抽动。
景珩不知道他心头所想,以为他紧张了,遂挑明了叫他过来的原因:“你于我有搭救之恩,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李昭猛地起身,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道:“小人愿追随大人,恳请大人成全。”
景珩眉心微皱,沉声道:“我允许你换个条件。”
李昭心下一沉,咬了咬牙深深下拜:“恳求大人成全!”
他不知道景珩具体的身份,在救他的时候听到有人唤他“侯爷”。如此年轻就有了这样高的爵位,他猜测其家世必定显赫,又岂能不动心?
景珩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深邃的眼眸给人莫大的压迫:“你不怕死?”
李昭心下一寒,却不允许自己退缩:“小人愿为大人肝脑涂地,还望大人成全!”
还算宽敞的船舱里一片冷寂,能清楚的听到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久久听不到回音的他额头上不自觉的冒汗,背脊里已然湿濡一片。
就在李昭以为自己目的落空之际,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