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城外三五里处的土坡下,数百个手持火把的军士围城数十米方圆的一个大圈,圈内上百人趁着夜色,挥舞着出头铁锹等工具,不停的在挖土。
数百辆马车在庆阳城北门不断往返着,车上装着的,都是死去的战马和西夏骑兵的尸体。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马车上还在不停往下滴着鲜血。
三千人马的尸身,动用了数百辆马车往返了十余躺,才算清理干净。
西门庆带来的这三万余士兵,没有一个睡觉的。尽管这些尸首根本用不着如此多的人马来运送。
在西门庆的刻意安排下,他们每个人都参与了清理和运送,而西门庆的目的,就是要他们亲眼目睹一下战争的残酷和惨烈。
大部分人都吐了,吐的一塌糊涂,不过在神武卫和锦衣卫亲兵的督促下,吐了也要继续看,继续搬运。
因为不管是西门庆,还是其他的将官都清楚,对于这些普通士兵而言,眼前这些修罗地狱般的景象,他们尽管是第一次见,但这绝不是最后一次。
如果连这样的场面都没见过,没经历过,那以后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他们只能引颈待戮,任人宰割,只能成为敌人刀枪剑戟下的亡魂。
早知道,今天这场战斗,充其量不过是小规模,而且还是单方面的屠杀,完全是一边倒的战局。参战人数,双方加起来,也不过万人。
若是数万乃至数十万人在旷野中大战,那场面,比这恐怖十倍,百倍。
今日这三千西夏骑兵的尸体,基本都是完整的,除了刚开始被十枚轰天雷撕碎的那百余人外,其余基本都是被弩箭射杀的,尽管有些人身中数十箭,被射的像刺猬,可终究没有几个残肢断臂。
但在旷野上正面厮杀就不同了,双方骑兵冲击起来,沉重的刀枪加上风一样的速度,砍杀起来绝对是手起刀落,尸首分离,人头滚滚。那才叫真正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让他们看这一幕,尽管还不能比作实战,但起码让他们对战场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让士兵们,有个心理准备。这是为士兵们好,为他们的身家性命负责,为将者,必须要考虑到的。
有的人会说,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可西门庆却觉得,虽然是打仗,虽然要死人,可能不死人,为什么要死人呢?能少死,为什么要多死呢?
表面上看,对一个统帅来说,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战争胜利,死个把人是在所难免的。
可西门庆却不能接受,因为每个士兵身后,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特们也是爹娘生父母养的,谁还不是宝宝了?
敌人死了便死了,自己人能不死就不死,战场上可以有怜悯,但绝对不可以有仁慈。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了。
“大帅!所有尸体已经运送完毕!”
杨再兴带着两个举着火把的亲兵从大坑边缘来到西门庆近前禀报道。
“嗯!浇上火油,烧了吧~”
“是!”
杨再兴领命而去。
很快,上百个士兵那着装有猛火油的木桶,打开封口,朝着大坑里的尸堆上倾倒。
最后数十个火把丢了进去,火焰腾空,足足窜起了十来米高。
随着尸体燃烧的,还有那三百来辆运送尸体的马车。
每一辆马车的木板,都已经被无数的鲜血浸透,就像浓稠的油漆,一遍一遍的粉刷,一连刷上十多遍,用再多的清水,也洗刷不去那里里外外都被鲜血侵染的木头。
在这极度缺水的地方,与其清洗,不如直接烧了。
反正这些马车一直是空着的,至于跟随队伍,那是为了随时替换破损的车辆,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距离平夏城只有三五天的路程,已经用不上了。
焚烧尸体的味道,和烤肉的味道有些相似,可依旧不同,人肉和马肉,混杂在一起,夹杂着皮毛,毛发,鲜血,脂肪,衣物,令人作呕。
“有吧!回城!”
回来的时候,人们才忽然发现,原来通往庆阳城北门的这条路,也已经北染成了红色。
一条数里长的,红色的,货真价实的血路,触目惊心!
处理好这一切,已经是凌晨时分,可奇怪的是,没有士兵觉得困倦,一个个睡意全无。
西门庆知道,他们有心事~任谁第一次接触如此惨烈景象,都会睡不着吧。
想想前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西门庆记得,有次他们学校后面那条河里,漂浮着一具孩童的尸体。
当时才五六岁的他,跟其他孩子一样带着初生牛犊的无所畏惧,带着天真孩童对万物的好奇,争先恐后的跑去观看。
还有不少孩子那着长长的竹竿去捅,西门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被河水不知道泡了多久,肿胀发白的皮肤,一戳就破~露出里面白色的骨骼和青紫色的血管和脉络。
从那天开始,一连持续了大半个月,他睡觉前都要检查床底和被窝,很长一段时间,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不敢独自出门。
“大帅!您回来了!”
在庆阳知府余得水安排的驿馆中,韩圭和一群将校迎着西门庆走了上来。这些都是参加了战斗的人。
“嗯!不是叫你们先休息么?怎么?睡不着?”
西门庆看着众将,含笑的问道。
“是啊~兄弟们都睡不着,毕竟,都是头一回参加战斗~不仅我们,刚才我去巡视,营中将士们也都睡不着。”
“呵呵,人之常情罢了~这样,你去找余得水,让他将城中酒肆的酒全部买下,着人运送到咱们营中,让火头军做些简单的吃食,全军将士,放开了喝!酒钱,我来出!”
“得令!”
韩圭听得西门庆的命令,很开心的找余得水去了,包括西门庆在内的所有人中,估计也就他最爽最舒心。因为,他哥哥的仇,他亲手给报了。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人于是恐惧,那只有愤怒和仇恨。
其实整个城阳城,比韩圭更加开心喜悦的大有人在,就比如城内的百姓。
从夏人来袭之前他们就被告知,并且妥善安置。自始至终他们都在安全的地方,在自己的家中。
尽管听到阵阵惊雷时有些莫名,听到漫天的厮杀和惨叫时有些忐忑和心惊,可最终他们听到了胜利的消息,他们听到了巡城士兵的捷报,说大宋胜了,说夏人全军覆没。
至于双方死了多少人,损失多少武备和马匹,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知道,大宋胜了,他们安全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们忘乎所以,是啊,他们只是平头百姓,对他们而言,有什么,还比活着更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