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搭在膝盖上的手轻颤一下,很细微,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稍许后他抬头看着陆东深,“不会。”
陆东深跟他对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就是他呢?”
陆北辰起了身,没避开陆东深的目光,他又强调了一遍,“不会。”
陆东深缓步上前,与他面前而立,脊梁笔直,“陆北深设计,让陆起白坐了牢,虽然说陆起白是罪有应得,但陆北深何尝清白?”
陆北辰眸光一怔。
“北辰。”
陆东深语重心长,“他虽然是你的双胞胎弟弟,但也许你并不了解他。”
陆北辰只觉呼吸一窒。
**景泞去探视了陆起白。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陆起白没见她,只叫人传了个话,拜托了她一件事。
这一次陆起白露面了,穿着囚服,头发精短。
景泞抬眼一看,心口蓦地疼了一下,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整张脸显得格外棱角分明。
但状态看着还好,眼里也像是有了温度,不似平日里藏着戾气。
陆门前所未有的动荡,用“内忧外患”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虽然景泞已经离开了陆门,但陆门的情况她也大致清楚。
有人暗自吸纳陆门旗下重点产业的股份,而且来势汹汹,陆起白父子坐牢,使得陆门声誉受损,陆振杨就算有通天之力也分身不暇,据说,现如今在董事会中风生水起的是陆北深。
那个俊气的男子,一力在强按陆门飘摇,试图稳定股价,所有人都说他极具商业头脑,是继陆东深之后又一个天生具备从商能力的人。
可景泞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陆北深身上有一种东西是陆东深没有的,像是一种底线,陆东深不会去碰触,陆北深并不一定。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就是潜意识里觉着,陆北深不是一个能用常规思维去判断的人。
再见陆起白的时候,景泞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其实是一肚子的话,最后都湮没在两人之间的隔离玻璃中。
很像他们两人一直以来的关系,虽然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可实际上彼此间始终隔着千山万水。
陆起白却开口了,跟她说,“你瘦了。”
景泞一怔,与此同时呼吸也窒了一下,稍许后说,“在减肥。”
她不想说自从他入狱后,自己没有一天是安生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痛恨这样的自己,他放了她,她如愿以偿得到了自由,心却同他一样坐了牢。
陆起白闻言后看了她良久,忽而笑了,“你又不胖,减什么肥。”
景泞抬眼看他,他眼里有了然的东西,就像是看得懂她敛藏于心的话。
避开他的目光,她看了一眼狱警。
狱警走上前,将早先她交上来已经检查稳妥的信封递过来,景泞接过后道了声谢,打开信封,从中拿出一张照片来。
是一张棋盘的照片,仅仅就是这样。
曾经陆起白和陆东深两人下过一盘棋,结局是和棋,谁都没走出最后一步来继而封棋。
直到现在,那盘棋还搁在办公室里封着,哪怕陆门里风云变幻,但谁都没动那盘棋。
陆起白拜托她拍张棋盘的照片给他,这件事不难,景泞毕竟在陆门工作过那么多年,找个靠谱的小秘书帮着拍一下传给她很简单。
隔着玻璃,景泞将照片拿给他看。
陆起白只看了一眼,突然笑了。
笑得很大声,近乎癫狂,景泞愕在当场,眼瞧着陆起白的不对劲,心里七上八下的。
里边的狱警见状走上前,查看他的状况,似有紧张。
陆起白渐渐收了笑,低垂着脸,朝着狱警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
狱警朝着玻璃看了一眼,见照片里就是一局棋,倍感奇怪,有什么好笑的?
叮嘱了几句后便回到原来的位置。
景泞将照片收好,盯着陆起白。
许久,他才抬起脸,嘴角还有笑,但这笑是自嘲、是无奈,他说,“他早就赢了,呵呵,陆东深他早就赢了……”景泞闻言一愣,马上去看照片。
对于围棋她略懂一二,自小的时候学过些皮毛,所以大抵棋局走势她还是能看得懂的,可照片里的这局棋她左看右看都没看出胜负走向来。
但她清楚知道不管是陆东深还是陆起白,这两人都是围棋高手,陆起白既然这么说,看来是板上钉钉了没错。
走棋如走势,人性习惯及谋局习惯都能在棋盘上得以体现,景泞是个聪慧姑娘,深知这两人哪是下棋,而是在对未来情势的博弈。
想到这,景泞只觉得后背阵阵涔凉。
这棋局是在陆东深出事前下的,陆起白这句“他早就赢了”说明什么?
说明之后的种种事其实都在陆东深的意料之中,甚至说是他步步为营谋划一切。
这是陆东深的做事风格,他也有这智慧,只是景泞还是为之震惊。
末了陆起白又冷笑,“陆北深斗不过他的。”
景泞又是一激灵。
但陆起白也不打算深聊这件事了,笑过、讽过后他又恢复了常态,跟景泞道了谢。
景泞摇头,说了句应该的。
陆起白看着她,眼睛里有奇异的光,稍许后喃喃,“你不欠我的,所以没有什么事是你应该对我做的。”
景泞与他对视,冷不丁道,“你配合警方说出商业犯罪的事,怎么唯独没提到我?”
陆起白蓦地一僵,紧跟着反应过来,身子前倾,手里紧紧攥着话筒,盯着她一字一句,“你疯了是不是!”
“我不想欠你的,也不想欠我自己。”
景泞相比他来说情绪很平静,“事毕竟是我做的,犯法了就是犯法了,我不想内疚的活一辈子,做错事就该承担后果不是吗?”
陆起白紧紧咬着牙关,良久,一字一句,“景泞!”
“当你让我背叛陆东深的那一刻,我的底子就已经不干净了。”
景泞苦笑,“所以陆起白,你再费心保护有什么用?”
她自首了,在陆起白配合警方调查的时候,所有罪名都摆在那,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而后主动走进了警局。
警方问她是否被人胁迫,她告知,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陆起白撒了谎,其实当时是她主动向他泄露商业机密的。
是胁迫吗?
其实景泞心里清楚得很,从头到尾,她只是打着身不由己的旗号在做心甘情愿的事罢了。
所以警方倍感不解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本来有大好前途。
她笑道,也许,爱上一个人就是没理智吧。
她是疯了,才会自毁前程的爱上陆起白这样的男人。
她触犯了法律,这哪怕是疯癫的爱情也无法抹除的事实,也许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好过些。
陆起白死盯着她,眼睛里近乎都要喷火了。
“在滑雪场撞伤CharlesEllison的,不是你的人吧?”
景泞问。
“去消了你的口供!”
陆起白没理会她的话,语气强硬。
景泞笑了,“你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起了身。
隔着一层玻璃,陆起白喊她的名字,示意她拿起话筒。
这一次她没再依从他的话,转身离开。
身后,陆起白咣咣咣砸玻璃,近乎歇斯底里。
走到门口的时候景泞回头瞅了一眼。
陆起白被狱警左右架着按着,可情绪还是很激动,始终盯着她。
景泞没见过这样的陆起白,心里一阵紧过一阵的,紧过之后就是疼,像是有把刀子一下一下往心口上扎。
她和陆起白,彼此两个一直说着不拖不欠,但真能撇得干干净净吗?
也许这次真的就是可以了,但注定了还是你欠我一点,我欠你一些。
也好。
人生就是这样,牵牵连连,断断续续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变得微妙了,直到缘分散尽,生死不复相见。
**秦苏的尸体被火化了。
陆东深亲笔签的字,又亲自选的骨灰盒,没选那么富丽堂皇的,他说,一来人死如灯灭,二来我妈不喜欢那么花哨的东西,舒服就好。
陆北辰一直帮着操持,没惊动什么人,但两人心里都清楚的很,这件事瞒不住。
也没打算瞒着,秦苏是陆门的人,又是董事会重要股东,自然是要通报陆门的。
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安排妥当后已是次日入夜了,陆东深的首要任务是将秦苏带回陆门,陆北辰夫妇还要回贡卆办案,于是,两兄弟也就兵分两路了。
蒋璃不清楚这两人后来在停尸房里聊了什么,陆家儿郎各个都是情绪管控的高手,至少她从陆东深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陆北辰也是矜贵如初,唯一能确定的是,两人的眼神里都有灰蒙蒙沉重的东西。
杨远调配的私人飞机是从北京飞,所以他们两人会在贵阳住一晚,翌日一早就先折回北京,关于这趟行程不管是杨远还是陆东深都没做大肆宣扬,杨远目前在北京还有项目在谈,所以搭乘私人飞机去返都正常不过。
蒋璃订了间酒店,用的是两人之前做的临时身份证。
从殡仪馆往酒店开的时候,她敏感发现陆东深控方向盘的手都在抖,是在努力压制情绪。
窗外是黑透了的夜色,抑得很。
她轻声对他说,“换我来开吧。”
搁平时,陆东深是不习惯坐女人开的车,哪怕是她,他也不习惯她来开车,今天他没说什么,只是倦怠地点了点头,方向盘一打车子择了辅路一处停靠,换成她来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