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府的花园，依山傍水。
日落黄昏之时，林苏应邀，走入其中。
带着种千柔，在冷灵的带领下，踩着鹅卵石铺设而成的小路，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凉亭。
此刻，坐在轮椅上的卢俊仁，已经等在那里了。
“鲁国公，今晚设宴，我们只把酒言欢，如何？”
卢俊仁让冷灵也坐在席间。
一开口，便定下了今晚的主题。
很明显，他不想谈论收购，更不想谈论军费的问题。
“当然，卢先生这花园真是妙笔生花。”
林苏坐在主位上，望着眼前的景色。
凉亭搭建，依山傍水，尤其是眼前，更是碧波荡漾的湖泊。
远处群山矗立，日月同辉之境，妙不可言。
“这院子，本是我的老宅，在我还是孩提的时候，这里曾经是个村子，我就是长在此处，只可惜，十岁那年，一场瘟疫，夺走了村人的性命，我父母也死在那场瘟疫中，只有我逃了一命。”
说起自己的童年，卢俊仁不由唏嘘。
“我要过饭、当过小工，最惨的时候，跟着人倒过夜香，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碌碌无为的过去，却在十五岁那年，遇到了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岳丈，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私盐贩子，带着我东奔西走，也教会了我经商之道，更是将女儿许配给我，只可惜，随着财富累积，也惹上了莫须有的官司，岳丈被狗官陷害，而我四处上告，不仅毫无用处，还被狗官派人，打断了腿……”
卢俊仁的一生，经过了太多的起起落落。
现在回想起来，都是过往，可当时，却是一种苦痛。
“卢先生的过往，让人唏嘘，可不能因此而忘记这世界，尚有公正。”
听过了这些的事情，林苏越发可以理解，他之前的想法。
毕竟，这大宋的昏庸，给他留下太多不可磨灭的痛苦。
别说他拒绝帮助大宋，没有反社会已经很不错了。
“没错，这世间必有公正，只是太少，所以今晚，我有三个问题，请教国公。”
卢俊仁话锋一转，望向林苏。
“不知卢先生有何问题，我若知晓，定然如实相告。”
林苏自谦道。
“若是得了军费，抵御了金兵南下，这腐朽的大宋，真能再振雄威吗？若是度过此困境，帝王怕是会毫不犹豫的出兵燕云十六州，毕竟能收回那里，对于历代帝王都是最大的功勋，可那里的百姓，不也会流离失所，保守战乱兵戈的苦难，国公如何想？还有……”
卢俊仁顿了顿。
“辽欺女真，女真灭辽，此乃因果，若是能取回燕云十六州，未来金兵不再南下，怕是要宋兵北上吧？那到时候，金国的百姓，不也会成为宋国难民一般，而且无论金国还是辽国，本都有着自己民族的自豪，汉人不屈金人压迫，金人又怎会接受汉人支配，到时，今天的惨案，便是明日金国的惨剧，国公如何坚守公正呢？”
卢俊仁的三个问题，简单，却又深奥。
而且，他看似是在假设，可林苏心中清楚，一切都会成真。
哪怕，他不曾有贪念，但对于帝王来说，疆土扩张，可是留名千古之时。
纵览历史，有多少穷兵黩武之事，最后闹得家破人亡。
所以，他的一番话，让林苏突然沉默了。
不是他没有办法回答，而是他真的无法保证，一切可以按照自己的理念控制。
“卢先生果然深谋远虑，让我如醍醐灌顶，想必，卢先生定然有更好的答案！”
林苏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卢俊仁怕是早有答案了。
“我是商人，在商言商，天下之事在我眼中，皆为利往，百姓为利而劳，臣子为利而争，帝王为利而夺，金国为利灭辽，又为利南征，只是，战场可以解决兵戈之争，但若将其归于利益的话，却只能解决一时之需，无以解决一世之事。”
卢俊仁淡淡一笑，说出了自己的理论。
“宋辽两国，就是最好的例子，虽说每年大宋都给辽国岁币，有些屈辱，却换回了百年平和，百姓不必流离失所，而且最重要的，辽国没有发行自己的货币，而是沿用宋朝货币，每年岁币不过十万，可换来了两国贸易，辽国除了牛羊之外，不曾有其他可交易的物品，反观宋国，不管是粮食还是丝绸、陶器、铁器，皆是辽国所需，十万岁币不足一月，便可被宋赚回。”
卢俊仁的话语，近乎于求和派的言辞，却又有很多不同。
第一次听到此番言论的林苏，心中不由思索。
就算是后世，也将求和派定在了耻辱桩上，唤其汉奸、卖国贼。
可若是仔细想来，此道却又有着此道的好处。
“若不是宋徽宗沽名钓誉，一心想要名垂青史，取回燕云十六州，就不会导致辽国内乱爆发，辽国也不会因此急于退兵平乱，给了女真族崛起的机会，更不会有现在金兵南下之祸，追根溯源，一切也都是因为大宋自己内部腐败，奸佞当道，致使忠臣被排挤，帝王好大喜功，才有了今日的岌岌可危。”
卢俊仁的话语，对于林苏来说，绝对是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战场无往不利的背后，却又是内忧外患的加剧。
若如卢俊仁之前所言，就算是自己无往不利，收复燕云十六州，平定金国。
不过是将战乱燃烧到了另一篇土地上，却无法改变这个羸弱腐朽朝廷的败落。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卢先生真是大智慧。”
林苏对着卢俊仁抱拳拱手。
今日的谈话，他算是受教了。
“我只是一介商人罢了，哪有什么大智慧，对于这天下，有着自己的见解罢了，任何的和平，也都需要强大的军事能力才能保证，这一点，鲁国公才是舍我其谁的一代名将，必定留名青史。”
看着林苏眼中的光泽，卢俊仁也笑了。
聪明人交流，一句话便可明白对方心意。
很明显，林苏的智慧，远远超出他的估计。
所以，他也做了一个决定。
虽说，这决定将让他跌入深渊，可他却看到了，无尽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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