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有轨电车站旁嬉笑打闹的少年里有安德烈;餐厅里邻座喝咖啡的男子里有安德烈;牵着爱人的手在街头漫步的情侣里也有安德烈。
可这里的安德烈的一切又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甚至无法把自己同苏黎世这个城市联系起来。我感觉自己完全就是个旁观者,就如同在看一部电影,自己没有任何参与感,就连过客的痕迹都没有!
河岸的人行道上,在我前方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推着一个婴儿车。从背影上看,他有一副很强健的身体,宽宽的肩膀,双腿修长有力。
我看不见他的容貌,可却看到他有着和安德烈一样的棕色卷发。
感觉他的年龄也应该和我差不多,个子应该比安德烈还要高。他穿了一条深蓝的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的夹克衫。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哭闹了,他把孩子从婴儿车里抱了起来。我看到他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拉着婴儿车,可这对他好像不是什么负担,我看到他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
我跟着他,看到那孩子的小脑袋不时地从他的右肩探出来,孩子大约不到两岁,感觉很是顽皮好动。
我看不出来那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见到那孩子有一双圆溜溜的亮亮的蓝眼睛。
突然我的心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安德烈也会这样抱着我们的孩子吗?安德烈特别喜欢孩子,他会的!
可是,我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会有一双蓝眼睛吗?
为什么只有安德烈?我在做什么?我在哪里?
不,不对,假如那是我们的孩子,那应该快上学了,不需要坐婴儿车了。
那个抱孩子的男人在穿过斑马线,我急走几步来到斑马线这里,可是,已经是红灯了。
我停在马路的另一侧,看着那男人离开的背影。
这时,一辆银色的超豪华的兰博基尼跑车从我面前驶过。
这辆跑车就象催眠师的信号一样,猛然把我叫醒了。
说心里话,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我和安德烈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那是我最不愿意碰触的心底永远的痛!
痛是最容易让人清醒的。此刻,我留在了斑马线的另一侧,不再尾随那个男人了,看到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我思绪万千:
我没有看到那男子的脸。
那他抱着孩子的心情到底如何呢?是幸福满足还是倍感压力?他看到那辆跑车了吗?他是不是也想拥有一辆那样的车?他住在哪里?他对自己的社区满意吗?他太太工作吗?他们的收入能够满足他们的开销吗?他周围的亲友和他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他羡慕他们比自己富裕吗?
猛然之间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不了解安德烈,我不了解安德烈原生家庭真正的经济实力,我不了解安德烈在瑞士所处的真实的社会地位,我更不了解安德烈的理想和野心还有外部环境给他的压力。
就象我无法猜测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的真实人品一样,我不了解安德烈那样土生土长的苏黎世人的内心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反思我自己,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我一直是游走于社会边缘的,一方面我承受着无法完全融入人群的困惑,另一方面我也有了我行我素的资本。
尽管,这雾里看花的社会让我迷惑,可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自己的经济实力——我就是个世界上最普通的打工者。我也只能以我的视角来评判这个社会。我对安德烈的想象也只能源于我的生活体验。这也就是我一直在观察苏黎世的普通民众,并主观认为安德烈就该是他们中的一员的原因。
那辆兰博基尼提醒我,是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自以为安德烈就和我看到的那些市民一样,可是,就算安德烈曾经和他们一样,如今的他也已然今非昔比了。
假如我想要了解如今安德烈的生活环境,我是不是该去那些富豪云集的所在?那里才是苏黎世的名片,那里才有苏黎世这个《欧洲亿万富翁的城市》的风采。
班霍夫大街bahnhofstrasse St 世界上最昂贵的大街。
这条1.4公里长的大道,却囊括了格罗布斯和耶尔莫利两座耀眼的消费天堂。
两旁的商店都陈列着华贵的商品,古董珍宝、名贵皮草、手表、珠宝首饰、令人迷醉的法国香水,这是追求世界名牌的圣地。
设计及剪裁一流的时装名牌如 Aigner、bally、burberrys、chanel、Ferragamo、Gucci、hermes、Louis Vuitton及prada等,都把橱窗装饰得倍具韵味。
其他名牌钟表、珠宝设计、服装设计及古董鉴定公司亦分布于大道两侧,如 beyer、bucheron、bvlgari、cartier、Gubelin、Les Ambassadeurs meister及turier等,为城中古老的石卵路平添了现代、豪华的姿彩。
流连在这里,你的第一感受就是——有钱真好啊!进而的想法是我原来就是个乞丐!
仅凭来这里光顾的客人的奢侈做派,就会让我感到压力。更别提他们那让我想都不敢想的购买力了。
看着那些昂贵的商品,我对自己说,《购物天堂》这个词是对那些逛这里就如同我逛动物园批发市场一样的人说的,这里是他们的天堂!
看着那些我一件都买不起的商品,想起这里被评为全世界最宜居的城市,我几乎要笑出声来:在这最宜居的所在我的真实感觉却是无立锥之地!我告诉自己,我不属于这里!
那么安德烈属于这里吗?从各种反馈的信息来看,我觉得安德烈好像正在融入他们。
傲慢的班霍夫大街更是苏黎世银行的集中地。
我在银行马路对面的一家室外餐厅里坐下,隔着低矮的木栅栏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一家家银行的门面。
明天我就要离开苏黎世了,我只想亲眼目睹一下安德烈的工作环境,和那传说中神秘的瑞士银行的模样。
侍者拿来菜单,原本打算喝杯咖啡的我,临时改了主意,我要了一杯价格不菲的红酒。打算就在这里消磨自己在瑞士的最后时光。
看向对面的银行。我不知道安德烈的银行是不是就位于此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着进出银行的人,想着也许万一会见到安德烈,可是见不到他好像更正常,我也没想见他。
我细细品尝着杯子里的红酒,味道甘醇,绵软留长,这是我这辈子自己花钱买的最贵的酒了。尽管,之前我有心里准备,可是,看到价格时,我还是犹豫了一下。
我如今的经济状况,买一件精品屋的时装都会心疼。可是这杯酒却足足花去了我之前一个月的工资。
还好,我明天就要回国了,就是把身上最后一个铜板花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刻,只有这杯美酒可以伴随我渡过这最梦幻的时光。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的建筑,把自己对瑞士银行的认知和他们联系起来:这里的银行24小时营业,只认钥匙不认人的匿名储藏箱、最短50年的租用期限、宽敞堂皇的客户接待室、钥匙加密码的领取方式,还有那个可以救命的贵宾专属通道等都是苏黎世这些银行重要的特点。
《我才不会把钱存到瑞士银行呢!》我想起自己对谢尔盖说的话。此刻,我更加确认自己不需要瑞士银行的任何服务了。
我举起酒杯,欣赏着杯中那深红的琼浆。
那个抱孩子的男人不是安德烈,尽管,我想象的安德烈会是那个样子,可是,他就不是安德烈!
他也许一辈子都买不起兰博基尼,他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约会《黑天鹅》。
尽管他也生活在苏黎世,可他不是这里亿万富翁的一员。那他会觉得生活在苏黎世很幸运吗?
他对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消费能力满意吗?
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觉得班霍夫大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他是否也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会出人头地?
假如,有机会让他改变现状,他又会如何选择呢?
想到这里我自嘲地笑了,又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华灯初上,我杯子里的酒也见底了。我最后一眼环顾了一下,霓虹灯下越发璀璨,富丽的街道,想着和这里的一切就此告别了。
——“可以请您喝杯酒吗?”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男士站在我面前,低着头看向我问道。
他拉了拉我对面的椅子,示意我,他是不是可以坐下?
有些微醺的我对他笑了一下没有表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