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十年,正月十五。
安陆州,长寿县,朱家庄园。
朱万简跪在后堂,旁边坐着的是家中除了三房外的其余各房人,老太太朱嘉氏当着全家的面,对朱万简进行一番批斗。
朱万简听到最后怒不可遏,当即驳斥:“跑的是老三家的,娘怎么来教训我?这件事我哪里有错?”
后堂瞬间安静下来。
老太太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这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刘管家的通报声:“老夫人,锦衣卫来人了,说是要见您。”
朱万简不屑道:“锦衣卫又来人找麻烦?兴王府的烂摊子交给他们便是……”
朱嘉氏没有理会二儿子,对一旁的四子朱万泉道:“看住他,若他起来,就用戒尺狠狠抽!”
说完居然把代表家法的戒尺交给朱万泉。
这下朱万简更加来气了,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弟弟,哪有弟弟教训兄长的道理?
这个娘不是偏心是什么?
……
……
朱家正堂。
林百户风尘仆仆而来,见到朱嘉氏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上前便质问:“我才离开安陆两个月,怎么会发生此等事?进兴王府的不是你们朱家人?明摆着跟你们作对,朱家就没丝毫表示吗?”
朱嘉氏之前还在训斥儿子,林百户当前,她一反常态没有低声下气,好似根本没顾虑到自己身在京师的大儿子的处境。
朱嘉氏板着脸道:“林百户,世子伴读被赶出王府,乃是兴王所做决定,非但是我家孩子,就连京知县家的公子也被赶了出来,这能怨谁?”
林百户脸色一变,喝问:“老夫人,你这是在向我发火吗?”
火药味瞬间弥漫。
朱嘉氏走到椅子前坐下,也不招呼林百户入坐,继续用冷漠的眼神瞪过去:“以老身所知,林百户在兴王府的内应到现在都平安无事,还能源源不断给你带来情报,但林百户却从未想过把这些跟我朱家共通……
“可怜我那苦命的大儿子,如今还在京师守天牢,林百户以往从朱家拿走的那些银钱,让为难我儿子的那些人锦衣玉食……”
林百户听出来了,老太太怨气很大。
之前一直隐忍着没爆发,现在他先撕破脸,朱嘉氏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林百户态度反而软化下来:“老夫人莫要见怪,如今这世道,锦衣卫内人人自保,谁还顾得上他人?当初要不是在下用银钱打点,朱副千户恐怕还在守皇陵呢!至于兴王府的内应……我这边本就无义务跟朱家共通情报,眼下朱家失去凭仗,上面要追究,只能归罪于朱家。”
朱嘉氏冷冷甩下一句:“追究?那就让吾儿继续回去守皇陵好了!”
朱嘉氏脸色阴冷,目光怨毒,林百户一听脸色瞬间凝滞。
想想也是,锦衣卫之所以能拿捏朱家,不断地盘剥银钱,不就是因为留在京城的朱家长子,也就是身为质子的朱万宏?
朱万宏名义上在京城看守诏狱,其实等于是坐牢,能比看皇陵的差事好到哪儿去?
朱嘉氏全然不在乎这些,反正我儿子到现在也没得到公正待遇,那干脆我们朱家在安陆也不调查情报了,你们爱咋咋地!
“老夫人,我们是来商量事情的,怎闹得如此僵?”林百户只能赔上笑脸。
之前手上掌控着朱万宏,朱家怎么都要给自己面子。
可现在朱家摆明要断尾求生,毅然抛弃朱万宏,如此一来就不需要再怕锦衣卫的威胁,除非锦衣卫又从朱家抓一个人质回去,又或者索性取消朱家在安陆的任务……如此朱家还求之不得呢。
把控不住朱家的软肋,现在犯难的就变成锦衣卫,林百户忽然意识到,不能把朱家逼得太紧。
朱嘉氏道:“我孙儿在兴王府这半年时间,调查到不少有用的情报,林百户都带到京师邀功去了,如今他被兴王府赶出来,还偷偷溜走了,就算找回,还能再塞进兴王府不成?林百户不想着用自己人刺探消息,却把罪责一股脑儿往我们身上推,这算哪门子道理?”
林百户迟疑一下,换上笑脸:“没有追究之意,只是来商讨下一步应对策略。”
朱嘉氏冷笑一声:“老身听闻,陛下在宣府建行在,不日将到北关治军,之前那位造访安陆的御马监张公公,就是在林百户陪同下前往宣府负责扩建行在事宜,林百户对此消息可是提都没提。”
越交谈下去林百户越觉得尴尬。
本以为朱家在安陆这偏僻之地,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不想京师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谷条
眼下朝廷关注的重点并不在安陆,连锦衣卫都不稀罕过问兴王的儿子到底怎样,整个朝廷都在关注皇帝的各种胡闹行为。
林百户一心留在京师,此番回来不过是施压一番,让朱家为自己所用……可现在看来,朱家打定心思要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老夫人,陛下是说让张公公前往宣府监军,可没说扩建行在,至于陛下要去宣府治军之事,更是子虚乌有,切记外传……你该明白规矩的。”林百户闪烁其词,脸上满是回避之意。
“哼!”
朱嘉氏只是轻哼回应。
林百户续道:“如今外面传言四起,全在于有宵小以陛下宠信奸佞为由,蛊惑民心,行那不轨之事,我等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更应杜绝此类声音,不该听是风就是雨……我这边兴王府内应提供的消息,以后必定拟一份送到朱家,让朱家好对上面交差。”
朱嘉氏冷笑道:“不必了,我朱家自有方法完成朝廷交托的差事。”
林百户一惊,好奇问道:“莫不是朱家……收买了兴王府什么人?”
嘴上如此问,心中恍然。
怪不得朱家老太太突然硬气起来,感情人家找到了方法能获取情报,或许比我的渠道更为稳妥高效,那我岂不是反过来要巴结朱家?
朱嘉氏不愿向林百户解释太多,甩袖道:“我朱家为朝廷办事,问心无愧……林百户若无要事,好走不送!”
竟下了逐客令。
而后朱嘉氏拂袖而去。
刘管家在门口招呼:“官爷,请吧。”
林百户心里不是个滋味儿,暗自纳闷,朱家怎么会如此硬气?
说是有消息渠道,那是什么渠道?以前怎没听其提及,自己埋在兴王府的钉子也没带出什么消息来呢!
他心想:“陆松始终只是兴王府典仗,所处位置不高,对于兴王府核心机密了解不多,看来朱家这回是钓到大鱼了,本来完成任务便早早回京,现在看来要在安陆多逗留几日。”
……
……
朱嘉氏回到后堂,未再对朱万简行家法。
只是她已不可能再倚重这个儿子,但凡关乎朱家核心利益,朱万简都会被抛除在决策之外。
长子在京为质,三子不在,朱嘉氏能信任的只剩下四儿子朱万泉。
家庭会议结束,朱嘉氏将朱万泉留下,本想好好嘱咐一番让朱万泉做事,可惜朱万泉对于朝堂纷争并无多大兴趣。
“母亲,孩儿并不懂情报刺探之事,您为何不委派他人?”
朱嘉氏叹息一声,神色为难,好似在说,要是我手下还有人,用得着找你?
朱万泉续道:“前次乡试未过,孩儿难过好久,想发奋读书,争取今科中桂榜,望母亲成全。”
朱嘉氏无奈点头:“人各有志,家中事便不劳烦你,好好读书便是。”
让朱万泉离开后,朱嘉氏想了想,本来有个长孙已成年,可以使唤了,可惜长孙品性……跟他二伯半斤八两,如出一辙。这次家庭会议,本想让长孙参加,可是连人影都找不到,指不定在哪个销金窟风流快活呢。
思来想去,只能让刘管家过来。
“不信任他,还能信任谁呢?”
朱嘉氏也知道朱家可能有奸细,但此时她根本无其他人选,只能把之前为她做了不少事的刘管家叫来。
刘管家在朱嘉氏面前显得很拘谨,恭谨道:“老夫人找小的?”
朱嘉氏道:“是啊,过些日子,有一人到安陆来,或有暗中来往联络之事,老身想让你负责,有何消息第一时间带过来。”
刘管家马上行礼:“是。”
“你不问问是何人吗?”
朱嘉氏上下打量刘管家。
刘管家诚恳道:“老夫人安排做事,小的不敢多问。”
朱嘉氏轻轻叹息一声,想到既然要用刘管家,便不能表现出不信任,该说还是要说,即便不说,刘管家去见了那人后还是会知悉,倒不如大方一点提前说出来:“那是兴王府从长沙找回来的新教习,以后栽培兴王世子学问,他在兴王府查到什么消息,你问清楚,回来通禀便是。”
刘管家心中暗喜,神色却不为所动,语气平和:“小的会机密行事,不为外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