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然血的影响力超乎了两人的想象,逸筠的攻势十分猛烈,毫无理智并且充满了杀意和掠夺。逸筠的魂魄不同于寻常,又是他们绝对不想伤害的。徒劳防守和交起手来便显得窄小的书房让两人渐渐陷于被动,并且有了落于下风的趋势。
萧迟见状不好,再度祭出麒麟焰刀于胸前一横,却始终没有攻出去。
逸筠似乎对麒麟焰刀这种至阳的气息有本能的畏惧,攻击明显缓和下来,却依旧千方百计地想要袭击萧迟身后双手连动掐出灵决想要他冷静的司然。
手臂上的伤口很深,迟迟没有愈合的倾向。血液仍旧不断滴落在地上,慢慢汇聚到阵法中。司然顾不得去管,全心用着所有可以动用的法子试图在逸筠不受到伤害的情况下将其制服。
阵法吸收了司然的血液,起初看起来并无什么变化。只是绘出的纹路慢慢将血液吸收,渐渐融入其中。在萧迟焰刀挥出的刹那,突然腾起耀眼的白光。
悬浮在空中以凄厉可怖地姿态攻向司然的逸筠猛地一顿,生生被那道白光包裹在其中。
似乎囚困的感觉让逸筠回忆起了被囚禁的日子,他嘶吼着想要挣脱,却无奈光芒将他捆缚的越发紧实。
萧迟差点惊出一身冷汗,焰刀虽然攻出,但他是计算过逸筠的行动。如果在逸筠攻出的一刹那,焰刀出手,那么只会靠着至阳的刀焰将逸筠困住。而阵法这一变动,却险些让他的刀直接落到逸筠的魂魄上。
麒麟焰刀是麒麟血脉苏醒时附带的武器,如同司然的玉筝剑一般,与之最为契合。焰刀本身属阳,加上萧迟的血脉孕养,几乎是克制阴邪的最强法器。若这一刀落到逸筠的魂魄上,即使不会让它魂飞魄散,那也绝对会伤其根本。
阵法似乎因为司然的血液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逸筠的魂魄渐渐冷静下来,虚化的双眼中原本的杀意也冷却了不少。但那看起来狰狞可怖的魂魄丝毫没有变化,仍旧在不断扭动挣扎着想要脱离控制。
萧迟慢慢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司然:“接下来该怎么办。”
二把刀萧迟即使掌握了再多知识,也不敢再这方面私自拿主意。
司然看着逸筠,沉吟了半晌,将放在桌上的瓷瓶再度拿了起来。
瓷瓶中已经空了,但瓶壁上仍旧沾了些许血迹。
“如果他是因为思坤的血液而挣脱束缚,那么……也许这个会让他恢复些许神智。”
瓷瓶中包含了段思坤血液中最浓郁的气息,在司然拿起来那一刻就吸引了逸筠所有的注意力,甚至于连阵法的束缚都忘了继续去挣脱。
双眼渐渐涌上迷茫,逸筠不错眼的看着那个小小的瓷瓶,似乎在努力找寻着丢失的记忆。
半晌后,突然一声凄厉的嘶吼传出,挣脱的动作变得更加剧烈。阵法的光芒忽明忽暗,看不出效果。而唯一不变的,就是逸筠始终挣脱不开。
将瓷瓶倒放在地上,轻轻用手一推。瓷瓶滚动了几圈,停留到逸筠的脚下。
逸筠的目光一直在随着瓷瓶动,直到瓷瓶停留在脚下后,才缓缓蹲下身,牵扯着制服他的白光,蜷成一团。苍白泛着黑雾的手慢慢伸出,似乎想要触摸那个瓶子。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骤然收回了手。
与此同时,书房的门被‘嘭’地一声打开。双目通红的段思坤紧紧望着蹲在地上的逸筠的魂魄,泪水夺眶而出。
见到段思坤的一瞬间,逸筠怔了怔,随即慌张的捂住脸,转了个身。
司然和萧迟对视一眼,清晰的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色。
他能感应到段思坤,就是还在潜意识中保留了一些记忆。那么无疑会让他们成功的几率加大。
段思坤有些狼狈地跑到阵法旁边,看着阵中那个躲避着不敢让自己看他的魂魄,狂喜和心疼侵满心口。
他看着他,喃喃地张口轻唤:“逸筠……”
逸筠的表情他们看不到,却能清晰地听到他口中痛苦的呜咽,以及不停颤抖的虚化身躯。
段思坤流着泪伸出手,却又不敢靠近,生怕自己伸手抓到的是一片虚无。
“逸筠……你醒来好不好……”
“逸筠……你看看我……”
萧迟闭上双眼,将双眼已经变得通红的小孩搂进怀里。片刻后,突然睁开双眼一声大喝:“林逸筠!畏畏缩缩懦弱卑微的你还是那个大殷的逸王爷吗!”
虚化的魂魄轻轻一抖,却仍旧掩面不敢抬头。
他没了神智,却知道不想让眼前的人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
司然将眼泪抹到萧迟胸口,然后抬起头看向段思坤:“思坤,你先出去吧。”
段思坤不舍得凝视着躲避着他目光的魂魄,最终咬了咬牙,撑着虚弱的身体再度走了出去。
司然慢慢走近阵法中,看着已经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段思坤背影的逸筠,轻声道:“逸筠,思坤还在等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难道不希望再有机会和他相伴吗?”
“你还记得曾经答应,如果有机会,来世再把酒言欢吗?”
“你忘了自己许诺过思坤,要生同衾死同穴吗?”
如果没忘记,请醒过来。
还有一个人,再承载着前世所有无力虚幻的期盼,在等着实现你们一起许下的承诺。
凝望着合住的门的双眼慢慢混沌起来,猩红的血泪自那张白到透明的脸上缓缓滑落。
司然抹掉眼泪,手上快速掐出两个净魂凝神的灵决,打入段思坤的眉心。
魂魄周身盘旋的浅黑雾气渐渐消散,眉心那一抹刺眼地深紫也慢慢淡去。司然一喜,将绸符一转,随后快速从怀里取出几张绘满了图纹的符咒贴在上面。
白光愈浓,驱散了屋中经久未散的怨气。骸骨上诡异的森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慢慢变得枯黄而干枯。
逸筠缓缓站起身,眼中的茫然逐渐褪去,慢慢显露出几分清明和混沌交错的复杂。半晌过后,终于定格在清明之上。
在司然和萧迟期盼的目光中,虚化的灵体微微一笑。
“我回来了。”
那一刻,萧迟鼻子一酸,也差点落了泪。
如果不是经历过,如果不是结识过。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男人平静温润的外表下掩藏着怎样的睿智和亲和,也永远不会知道有一天自己会与这个本该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男人相交。
而正因为他们相惜相知,当他知道那具充满了怨气和执念的骸骨中隐藏着如此大的秘密,又将眼前这个男人折磨了无数年时,他才义无反顾的想要帮他扭转命运。
幸好,他们做到了。哪怕期间那些不完美让他们险些再次错失,如今,他们也做到了。
如当日所说,若有来生,定当同席而卧,把酒言欢。
司然吸了吸鼻子,傻兮兮地笑开:“我去叫思坤!”
逸筠的面色一僵,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手指。
“不必了……”他笑了笑,满眼无力和悲伤,“早晚都要分离,何必再去惹他伤心。”
司然重重的哼了一声,差点把因为刚才流泪而带出来的鼻涕喷出来。
“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如果你想留下!我一定能让你留下!”
话音一落,逸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跑出了房间。
逸筠怔了怔,看向萧迟:“他这是……”
萧迟笑了笑,眼中满满的放心和释然:“现如今,司然不过是个孩子,难免会有些任性。”
即使有了前世的记忆,他如今也只是个上大四的孩子,至多不过是个神秘的灵术师。却已经早已不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殷国师。即便他可以变成国师的那种心性,却也掩盖不了这些年已经变成本能的性格。何况……司然国师……本身就是一个会有些任性的孩子。
逸筠失笑的摇了摇头,没再开口。
司然跑到客房时,段思坤倚在床头,捂着眼睛的双手早就被泪水沾湿。他小心翼翼走过去,拽了拽段思坤的衣袖:“思坤……逸筠醒过来了……”
段思坤一惊,猛地跳起来冲向书房。
目光相对,便化作万语千言。
萧迟缓步走出房间,带着司然一起。将这片不算大的空间,留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爱人。
逸筠看到离开的两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将目光落到段思坤身上。
他变了很多,与他印象里那个清俊平和的段二公子大为不同。但始终未曾变过的,是他望着自己时那份认真。
挣扎在漫长的黑暗中时,他恨过那些人冤他,也恨过那些人杀了他。而唯一最让他恨得,却是使得他无法再继续与这个人相伴下去。可后来,他又慢慢庆幸,庆幸被囚困在黑暗中的人只是他,没有这个人。这个人不必如他一般,忍受着漫长的黑暗和孤寂,以及那些求而不得,怨恨丛生的执念。
再到后来,他所有的怨恨和执念,都只剩下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的恐慌。这样的念头一直蔓延着,直到他在苏醒前的一刻,被那道熟悉的气息牵引。
冥冥之中,他感受到这个人的目光,却不敢让他看到自己。他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充满了怨恨和戾气,唯恐他会因为那样的丑恶而厌弃自己。
可是……他说……让自己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