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过来,已经是隔天午时。
司然茫然地看着萧迟近在咫尺的脸,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萧迟笑了笑,将人拥进怀里轻声道:“再休息一会,难得没人管着,不必着急起身。”
司然渐渐清醒,摇了摇头爬起来,伸手搭上萧迟的脉息:“感觉如何?”
“还好。”萧迟靠在床头,“只是没什么力气,暂时怕是下不了床了。”
司然点了点头,翻身下了地,披上自己的外衫道:“咒术虽解,但毕竟虚耗太大。饶是你体质特殊,也需要休息一阵。”
说着,打开了房门。老七立刻迎了上来:“主子,午膳已经备好,可要现在用?”
“拿进房里来吧。”
用过午膳后,萧迟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司然:“我是如何出京的?”
司然道:“是……逸王爷派人将你送出来的。”语毕,停顿了一下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番。
萧迟一惊,撑着身子坐起来:“京中现在局势如何?为何你会突然被贬离京城?”
司然淡淡笑了一下,道:“不过是皇上容不下我,早日离开也好。只是……我担心京中有变。那次你问我京中有谁要害逸王爷,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萧迟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但是逸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如果皇帝知道是逸筠送我出了京城,恐怕会给有心人留下把柄。”
司然苦笑:“我何尝不知。本来是打算让思坤将你送出来,奈何逸王硬要插手。如今只盼着皇上已经将天龙卫尽数掌控,不会计较前事。”
事情仍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两个时辰后,司然和萧迟便接到了京中的线报。
天龙卫直闯逸王府,将逸王及府中一干人等尽数抓入宗人府。安得罪名是——谋逆!
司然不可置信:“逸王已将天龙令上交,缘何又有谋逆一说?”
报信的人是司然留在京中的暗桩,但对京中局势掌握地十分清楚。闻言,立刻回道:“天龙卫中有一人传信之时被人抓了个正着,那信件……是写与景王爷的。不知皇上听信了谁的话,一心认为逸王爷当日送景王出京,是早于主子谋划好,要谋逆篡位。”
萧迟被气笑了:“荒诞!司然若是真要谋逆,何至于等到今天。怎么那蠢皇帝没了你在身边,这种事都想不明白!现在倒好,问也不问就将人关入宗人府!”
司然踌躇片刻,道:“不行,我要回一趟京城。”
萧迟断然拒绝:“你已经被皇帝明令禁止入京,这时候回去怕是有天罗地网等着你。七叔,备车,我回去。”
司然皱着眉瞪他:“你现在连地都下不了,如何回京?我回去不需要露面,若实在不行,再考虑暗中入宫与皇上见面。”
萧迟怒斥:“你如何能露面。再者,若是逸筠遇险,即便人不能活着救回来,也一定要把尸体抢回来。到时候你连自己都难保,怎么做到这些!”
说罢,撑着身子就要下地,司然无法,抬手将人打晕了。
“七叔,备马。”
老七迟疑着看向司然:“主子……此时回去,怕真的是危险重重。”
司然无奈地笑了笑:“逸王因我遇险,我不能继续龟缩。倘若皇上真是因为我而成了这般,那也的确是我的过错。孰是孰非,总要去问个明白。”
快马赶到京城,已经是第二天。司然悄然入京,收到的却是皇上对着逸筠谋逆的证据大怒,当机立断将逸王府的人尽数赐死的消息。
司然合了合眼,当即进了宫。
勤勉殿,皇帝僵坐在龙椅之上,神色萎靡而茫然。
隐于暗处的天龙卫突然现身,齐齐护在皇帝身前。殿门处一声轻响,缓缓被人推开。
小皇帝看着来人,突然无力地笑了笑:“你还是来了。”
司然抬眸看着他,眼中带着难掩的失望:“七年前,我问你愿不愿坐上皇位,你是如何答得?”
他目光如炬,带着灼灼怒意:“你说,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流离之苦,为了青天白日不会再有人含冤而亡,愿为此一搏!这七年来,我辅佐你一步步走上高位,成为九五之尊,你如今又在做什么!”
七年前,四皇子与五皇子联手设计,诬陷林景和外家通敌叛国。林景和母妃自缢宫中,外家七十三口人尽数被斩首。他与先帝费尽心思,才将当时不过八岁的林景和保了下来。
那时,年幼的林景和还不是太子,却已经能坚定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可如今,他不过登基不足一年,却已经开始听信谗言,陷害忠良!
皇帝颓然倒在龙椅之上,捂着脸苦笑一声,宛若哭泣:“朕错了吗……天龙卫在皇叔手中握了这么多年,如若不是朕登基为帝,恐怕下一个死在天龙卫手中的就是朕!朕不过是想坐稳这个位置,若是连朕都处于飘摇风雨,又谈何为国为民,励精图治!”
司然扬声:“你错了!你错在不该听信谗言,轻易将逸王斩首!逸王将天龙令交予你那一日,便是告诉你他无心大权!你错在疑心忠臣,明知道我与逸王都没有理由背叛谋逆,你仍旧不敢相信!你错在早被高位迷了双眼,忘了自己当初所说的话,忘了身为帝王的清醒!你让我很失望!”
皇帝浑身一震,眼中突然接连落泪:“国师……朕知道错了……你不要……不要……”不要放弃,不要对我失望……
司然合了双眼,良久才平静下来。
“逸王的遗体我要带走。”
皇帝一怔:“为何?皇族身死,应该厚葬皇陵。”
司然嗤笑一声:“如今逸王是罪王,莫说入皇陵,怕是连好好安葬的机会都没有。若是皇上真有半分愧疚,便答应了我的要求。”
皇帝一怒:“你是在威胁朕?”
司然不让分毫:“怎么。皇上现在连我也想杀了么?”
殿中的气氛僵持到极点,终于,皇帝抹了把脸,低声道:“你明知道,朕不可能杀你。”
司然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道:“逸王遗体留在宫中安葬,必然会出乱子。如今我与皇上已没什么好说的,这一次离开后,我与景王终身不会踏入京城半步。皇上大可放心,我们自然不会走上谋逆之路。”
言毕,司然转身便走。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苦笑:“你当真不愿再看朕一眼?”
司然背对着他,道:“皇上若是还能念及这些年的情分,便细细想想今后该如何。什么人能信,什么人不能信,我已经教过皇上。若皇上日后仍旧如此,大殷……想必也不再会有盛世江山。”
勤勉殿的一番对峙,除去两个当事人和守卫着的天龙卫,再无人知晓。
天龙卫统领本已打算冒死进谏,如若还不能让帝王清醒,就只能选择诛王。直至听了下属上报,前国师密见皇上的一反对峙,才长叹一声:“传令下去,计划暂时搁置。且……再看看吧。”
帝王心反复无常,若真有人能劝醒,恐怕也只有这个人才行。若是……这一次当真可以,自然是万事大吉。只是可惜了逸王爷……
宗人府中,逸王的遗体仍旧停在牢房之中。没有皇帝的命令,无人敢动。
但司然到了的时候,却在那昏暗的牢房中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衫,手执折扇,端的一派风流之姿。垂眸望着逸筠的尸身,静静出着神。
似是听到了司然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过来,笑得云淡风轻:“你来了。”
司然立时驻足,心惊胆战地看着他隐在眼中平静之后的绝望和疯狂。
“思坤,你想干什么?”
段思坤闻言一笑:“皇上下令捉拿他时,我便想过要入宫求见。在宫外等了整整四个时辰,等到的,却是他被赐死的消息。那时我便想,为何当日我没有坚持要按照你说的,由我将景迟送出京。也许那样……他就不会死了……”
司然一惊,靠近几步想要制住他。哪想段思坤突然将逸筠抱在怀中,笑意更深:“你我相识了有五年了吧?司然,你一向太过谨慎小心。便是这京中只有我与你交好,你也不曾真心将我当做朋友。但景王回来之后,你却因景王意外地与逸筠成了朋友,连带的,也真正将我当做至交。”
“入狱前,逸筠说,他这一生为了躲避皇家之争,遁的远远地。却最终还是死在皇权之中。然而这一世能与你们结交,便是这般死了,也绝不后悔,他只是可惜……”
“当初我不算明白。可如今,我明白了。单是今日你愿来此一趟,便不负了这一世我们相识之缘。能结识你与景迟,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倘若有来生,望你我四人,还能有把酒言欢之日。”
“我与他相伴时日尚短,这黄泉路太过孤单,我不想他一人走。今日……也该是让我陪他去的时候了。天家之事,我从未想过参与。如今,便当做是我的奉劝。若能相伴白首,便不要再去执着于这份忠,上位者……永远不会有信任……”
鲜血浸染了青色的长衫,肆意明朗的风流公子俯卧在逸筠的尸身之上,神色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