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了掐住光年的手，一闪避开。
暂时，他虽然痛恨光年，也真的很想要杀了对方，但还真的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可是很快他便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放开了光年，那些甲士们却并不准备放过他。
在那些猛烈的攻势之下，他一退再退，最终跌倒在地。
长戈在他的翻滚之中不断刺下，他简直是急急如丧家之犬。
在这些电光火石之间，他迅速瞥过光年，发现对方的神情一直没变。
于是，他意识到——那些甲士的动作，原本就是对方的授意，对方早就决定好了要杀死自己！
他有些难以置信这一点，却不得不去相信。
他低吼一声，就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准备临死反扑的野兽。
他朝着光年那里扑过去。
但是长戈的锋芒乍现。
在这之前，便穿透了他的身体。
鲜血扑上了光年的衣袖，他微微皱了皱眉，甩了甩袖子，眼眸还是那般冰冷无情。
王初六还是在低吼，但是那种低吼声里，痛苦胜过了愤怒。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他的眼前也是一阵眼花，他感觉，自己真的是要死了。
这真是一段艰难的时刻。
他原本胆小怕死，但是在这个时刻，却忽然没有了那种恐惧。
仅有的，只是对光年的仇恨，还有对周天子的留恋。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睛湿润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儿，最早以前的妻儿，还有现在的妻儿。
他曾经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郑国人，是周天子“捡”到了他，然后他功成名就，再次成家立业，又在这里黯然落幕。
他曾经绝望过，也曾经辉煌过，风风雨雨，酸甜苦辣，都过过来了。
他想，自己不虚此生。
“你应该仇恨你的周天子，”光年冷冷说道，“是他相信我、不听你的话，把你留在了我的身边，不仅仅断送了他的霸业，也断送了你的性命。”
王初六居然笑了，虽然笑得很艰难。
“算了吧你，”他说道，“都这种时候了，挑拨离间有意思吗？”
“背叛大王，想要杀死我的，是你，为什么要让大王来承担那些责任？我不恨你，却去恨大王，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是什么道理？这很没有道理。
他看向叶霜雪，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着脸，笑着问道：“神女你说，是不是啊？”
叶霜雪垂了垂眼帘，不想理会他。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无论她看见了什么，都不想再去多加关注了，哪怕是一个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光年皱了皱眉头。
他当然是想要杀死王初六的，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态度、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但是王初六对叶茂的忠心，还是让他感受到了震撼，以及不舒适。
他挥了挥手。
那些甲士们会意。
王初六抬起头，瞪着眼睛，一脸坚定的神色。
“光年，我告诉你，我今天可以死，多少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但是我跟你说，我在天上看着呢，我等着大王让你万劫不复！”
他的那种坚定是如此的充满力量，就像是所说的话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一样——
周天子一定会打败你，让你万劫不复。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
光年的神情忽然显得有些诡异：
“很好，你这么说，我倒是很想留下你的性命了，让你看看我怎样让你的周天子万劫不复，不过可惜，我不能这样做，杀了你，远比留着你要简单多了，这半年以来的出行，你功不可没，而现在，你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用处，所以，我必须要杀了你。”
王初六却并不怎么在乎他的这些话。
只是还是很坚定地道：“可以，到时候，我在天上，和你打赌，看我能不能赢。”
“死人和活人打赌？”一声嗤笑传来，竟然是许久都没有说话的叶霜雪，“还有这种说法？多有意思。”
王初六看向她，也冷冷道：“你不信？你可以看看。”
叶霜雪精通心理学，但是在此时此刻，她却深深地受到了那种目光的震撼，即使是她，都觉得心中有些心悸起来。
那是一名虽然即将死去，但是对生活和信念充满了信仰的人。
他虽死无惧，并且坚信死后的结果会给他带来快慰。
外面，瓢泼大雨还在下，奔雷声阵阵，从遥远的天际而来，又往同样遥远的另一边的天际而去。
鲜血滴滴哒哒地落在地上，就像是一首歌。
王初六闭起了眼睛，嘴角渐渐挂起微笑来，仿佛是在欣赏着这首歌。
也仿佛是他的妻子在揽着他的头，让他轻轻地入睡……
已经是半夜了。
……
……
半夜里，叶茂忽然自己醒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湿漉漉的，好像是哭过。
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是心很痛，宛如有着一位对他很重要、和他情谊很深的某个人离去了。
但是他却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也不能够确定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事实，也或许只是自己压力增大而来的错觉。
他起身，来到外面，看到小雨正在淅淅沥沥的下。
天空黑魆魆的，仿佛身处在深渊之中。
他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此时此刻，按照这样的进度，帝国的军队兵临王都城下，只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在这两三个月的时间之内，他应该做些什么呢？
……
……
铁军骑在马背上，周围是两三百名骑兵，由各种不同的兵种组成。
他亲手举着大旗，就像是这是他生命之中最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现在这样的境遇之下，他也觉得，除了这个，他便一无所有了。
这是最后的荣耀，也是一直都会存在的荣耀，留在他的心间，哪怕是他的军队完全消失不见了。
追杀还在进行着。
离得最近的，是一名徐国的将领。
从战略上来讲，这个时候的铁军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和价值了，因为没有了军队的名将，就相当于没有了牙齿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