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刚刚走到一楼,正好看到邓文仪和贺衷寒迎着他走过来。
邓文仪笑道:“路兄弟,我们等你半天了,你跟文白将军怎么谈了这么长时间啊。”
“罪过罪过,你们一直在等我啊?”路鸣有些惊讶。
“当然,到了上海就要找你做东,带我们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啊,你以为我们会放过你这个小财神吗?”贺衷寒大笑道。
“其实贺兄是想听京戏了,说你有上海大戏院最好的包厢,戏瘾就犯了,要蹭你的包厢。”邓文仪揭了贺衷寒的老底。
“想听戏啊,那还不好说嘛,两位老兄愿意在上海待几天,就去听几场。”路鸣笑道。
“听戏前也得先填饱肚子,走吧,我们都想好了,今天要吃最好最贵的西餐。”邓文仪说道。
路鸣耸耸肩,吃饭、听戏这在他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若是平时他当然乐意跟这些人吃喝玩乐。
可是刚刚听了文白先生的一番话,路鸣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但那也得强打着精神奉陪一下了。
几个人来到华懋饭店西餐厅,这里的西餐是不是最好的路鸣不知道,但绝对是最贵的。
邓文仪和贺衷寒一想到吃西餐,那就非华懋饭店莫属了,当然每次都是路鸣付钱。
晚餐过程中,大家都只谈风花雪月、趣闻轶事,没人提及少帅和东北军,也尽量回避华北动荡的局势。
路鸣虽然和这两人虽然关系不错,相互之间称兄道弟,友谊也是真实的,却没到跟文白先生那样可以无话不说的程度。
吃完饭,路鸣带着两人来到上海大戏院。
戏还没开演,贺衷寒嚷着要见那些名角,路鸣就找到戏院经理,然后带着两人来到后台,看到了正在化妆的演员们。
这些名角们听说了邓文仪和贺衷寒的身份,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相见。
在贺衷寒眼里,角儿们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怡然之美,把他一个堂堂的民国中将感染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路鸣看着这一切,有点发懵,他想不通也感受不到,戏迷的内心里到底装着怎样的一个“魔”,为何会痴迷到忘我的程度。
有个“小生”扮相的角色好像认出了路鸣,走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经理连忙过来向“小生”介绍道:“这位是路少爷,盛氏集团的执行总裁,是咱们戏院的大股东。”
“小生”洒脱一笑道:“一二八事变那时候,我第一次进咱们戏院演出,路少爷带着张文白将军来看戏,那时候我刚出道……”
路鸣看到“小生”眼角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一个热血而可爱的年轻人。
路鸣不想在此刻重提“一二八”,就过去紧紧握了握“小生”的手,再侧头看时,见两位老兄在那头谈得也是热热闹闹。
邓文仪还好,贺衷寒直接就下手了,抓着一个扮花旦的名角的手就不放,一副仰慕至极的神情。
路鸣看到后苦笑不已,此时邓文仪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然后两人走出演员的化妆室。
“兄弟,你要小心戴雨农,这个死马脸嫉妒你,经常在委座跟前告你的状。”邓文仪小声道。
“他又告我什么状?他不就那几招嘛,还是说我是共-产-党?”路鸣冷笑道。
“那倒不是,他说你跟汉卿两人在搞什么阴谋,我看你还是小心些。”邓文仪神色严峻道。
此时化妆室里响起了贺衷寒唱京戏的声音,节奏还行,倒也是有板有眼,可是那音质实在不敢恭维,不过那些演员还是热烈地叫好。
这也是民国的一大景观,当大官的,挣大钱的,无论黑道白道,在热爱京戏方面,是一定能坐在一张桌子上言欢的。
“邓兄,我不是为自己辩解,汉卿的事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雨农也是在尽他的职责吧,让他查去好了。”路鸣苦笑道。
“我当然是相信路兄的,委座嘛相信一半。可是你知道委座的性格,他相信一半,那就跟不相信是一样的。”邓文仪无奈地笑道。
路鸣没说话,他知道戴笠的人在监视少帅,既然他们连少帅都监视,当然就不会放过自己了。
不过路鸣还真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他甚至希望戴笠的人能力再强一些,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那样反而能洗清自己。
“委座不是跟汉卿是拜把子兄弟吗?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为何如此不信任他?”路鸣有些不解。
“拜把子兄弟?冯老帅也是委座的拜把子兄弟,还是大哥呢,结果两人打了多少年的仗?李宗仁也是委座的拜把子兄弟,结果中原大战了多年。”邓文仪冷笑道。
“这也太无情了,还不如普通人之间有一份真情。”路鸣以前不大关心这些,现在慢慢知道了,不免觉得人世间竟然这样复杂,如此烦恼。
“听说当年李宗仁战败后,连自己的行李都丢了,拜把子的庚帖就在他的行李里,是不是李宗仁故意把行李扔掉的,就没人知道了。”邓文仪又补充说道。
“这岂不是说委座的所有拜把子兄弟,这一辈子都要跟他大战一场?”路鸣苦笑起来。
邓文仪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也跟着笑了。
“但愿汉卿能全始全终吧,不过看现在这苗头,恐怕也难说啊,兄弟,我知道你讲义气,可是有些事能不掺和就坚决要离得远些,不要陷进去。”邓文仪说道。
“多谢邓兄提醒。”路鸣感激地拱手道。
路鸣并没为自己多做辩解,他也不怕蒋先生查他什么,至于说跟着少帅一起,有可能受到连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荣幸。
因为路鸣心中有数,少帅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东北军弟兄们着想,时刻准备跟日本关东军决一死战。
“东北军真的要接受改编,有这个计划了吗?”路鸣小声问道。
“应该是这样,不过暂时不会,委座的意思是让汉卿带兵去打共-产-党的红军,等到共-产-党消灭之后,再商量如何改编东北军。”邓文仪小声道。
正说着,戏院经理走过来,一脸歉意地说戏要开演了,请他们回到包厢去。
这时路鸣和邓文仪才发现,观众已经纷纷进入戏院,在找自己的座位。
贺衷寒仰着脑袋,口中还在哼着调子,兴高采烈地从后台走出来,看得出来他跟那些名角交流得不错。
回到包厢坐下后,路鸣就笑着说他不听戏了,得回去准备一下,委座可能要找他谈话。
这两人都点点头,让他赶紧回去准备。
路鸣出来后坐在自己的汽车里,好半天没有开动,他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天空中星光稀疏,大戏院前倒是人潮汹涌,大戏院门前的聚光灯把周围照得一片通亮。
路鸣缓缓发动汽车,然后慢慢开了出来,车速跟他的心情一样,迟迟疑疑,犹豫不决。
路鸣没回情报处,而是直接来到少帅府。
“小兄弟,少帅回来了吗?”路鸣停下车子,过去问把门的卫兵。
“路长官,少帅还没到呢。”卫兵立正答道。
“少帅是坐火车还是轮船?”路鸣又问。
“是火车,不过听说火车因故晚点了,要后半夜才能到家。”卫兵说道。
路鸣听后想了想,没有进去,而是开车返回了情报处。
路鸣隐隐觉得,这个夜晚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他的命运有可能在这个晚上被改写。
“委座找你谈话了?”黄炎宁一看到他就过来问道。
“嗯。”路鸣重重地点点头。
“不会是因为咱们损失了几名特工吧?”黄炎宁并不知道路鸣帮助少帅约见安德烈这件事。
“委座倒是问了几句特工牺牲的事,但不是因为这个找我,也不是因为情报的事。”路鸣说道。
看到路鸣情绪低落,黄炎宁以为他挨批了,就没敢接着问下去。
“噢,对了,咱们那五个人还没联系上吗?”路鸣问道。
“没有,所有的联系方式都用上了,一直没有信息反馈。”黄炎宁摇头道。
“已经超出了正常范畴,看来是出事了。”路鸣长长叹息一声。
“可是五个人同时出事的概率不大啊,他们也不在一条线上。”黄炎宁跟着路鸣走进办公室说道。
“那就是被人同时盯上了,然后同时收网,这个可能性是有的。”路鸣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做出这个判断。
两人又谈了些其他的事,黄炎宁回去了。
刘绮雯早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只有路鸣一个人,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等着电话铃的响起。
快到十点钟的时候,路鸣已经准备睡觉了,电话铃响了起来。
他急忙拿起电话接听,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少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