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滚雪球似的,复兴社在两三年时间里发展的速度很快,的确是有臃肿的趋势。
观察一个机构是否臃肿,不是看他人多人少,而是要看它人和事的比例,一件事情五个人就能做成的,有十个人在那里做,就是臃肿。
反过来,一件需要一百个人才能做的事,八十个人就做成了,那就不能算臃肿。
另外,机构内部出现了互相倾轧,往往是人浮于事的表现,这时候说它臃肿,多半没错。
路鸣不想复制复兴社的模式,他想把秘密情报处办成一个大脑模式,指挥大头在外的特工人员搜集情报,然后在情报处进行汇总、分析、研判。
也就是说秘密情报处只是一个单纯的情报机构,而不是执法机构,所以也不需要过多的行动人员。
安恭根的第一行动大队路鸣也不准备带走,而是让他们继续留在复兴社上海站。他有需要的时候可以通过安恭根继续使用这些行动人员。
赵元良走后,路鸣本想马上去见杜鹃,思来想去还是没动身,而是坐在自己的公寓里想着,如何才能跟杜鹃把这件事情说明白。
首先要保护好杜鹃,决不能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其次是以他对共-产-党的理解,杜鹃加入这个组织,他有担心但并不反感。
那么,如何才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既不让杜鹃造成误解,同时又能说服她退出共-产-党?
路鸣在心里对杜鹃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愧疚,感觉自己存在始乱终弃的嫌疑。
虽然他一直是真心想让杜鹃找到自己的新生活,也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去打扰杜鹃,让杜鹃自己找到并适应新的生活,然而他的心里是不是在故意用这种办法来疏远并摆脱杜鹃?
观照自己的本心,路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的是什么。
自己是不是存在这样的问题,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在为杜鹃着想,为杜鹃考虑,实际上却在为自己考虑。
自从杜鹃去纺纱厂上班之后,路鸣跟她的来往就很少了,偶尔见面只是象征性的聊几句,似乎是对她有了交待,基本就准备放手的意思。
以前一周一次的小圈子例会,杜鹃有时来,有时不来,平常路鸣就是通过电话联系,或者通过盛慕仪来了解杜鹃的情况。
路鸣以为杜鹃找到了自己的新生活,因为每次见到杜鹃,他都能感觉到杜鹃从里到外的变化,人变得更有生气,更有劲头,似乎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并且正在大步迈进。
杜鹃不再像一个孱弱的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反而像是一只羽翼渐渐丰满的鹰,已经准备好翱翔蓝天了。
难道说……
路鸣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如果杜鹃的新生活、新方向都跟她倾向共-产-党甚至是加入了共-产-党有关,那该怎么说服她呢?他知道杜鹃一直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孩,这和她的人生经历有关。
路鸣不觉心乱如麻。
路鸣就这样坐在桌前想了半个晚上,还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第二天上午,他开车直接去了盛氏纺纱厂,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还是必须开诚布公和杜鹃说清楚。
路鸣进入厂区,见到一个女工,说他想要找杜鹃,那个女工看了看他的穿着打扮后赶紧跑开了。
不多时,杜鹃从自己的办公室里一脸疑惑地走出来,看见路鸣远远站在那里,她笑了,然后飞奔着跑过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两人紧紧拥抱着,远处有几个女工一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一边偷偷笑着。
“你怎么到厂里来找我了,事先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吗?”
片刻之后,杜鹃从他怀里抬起头问道,她脸上的潮红依然未消。
路鸣能感觉到她心脏的急速跳动,能感觉到她心里那种狂喜,也能感觉到那种浓浓的爱意,可是这些更增添了他心里对杜鹃的愧疚。
他能感觉到杜鹃对他的思念有多深,可是他对杜鹃的情感呢?大概从来没有如此之深。
情感这种东西是无法伪装出来的,或者说可以伪装一时,绝无可能长期伪装而不为人所觉察。
“没出什么事啊,昨天晚上突然特别想你,一早起来就来看你了。”路鸣有些心虚地笑道。
“不会受到什么刺激了吧?怎么会突然特别想我了?我知道你很忙,慕仪姐都告诉我了。”杜鹃有些不相信地道。
“不至于吧,难道我就那么没人情味吗?只有受到刺激才来见你?”路鸣假装严厉道。
“不是……”杜鹃想了一下,然后扑哧笑了,也说不下去了。
“今天想和你在一起呆一天,你能出来吗?”路鸣笑道。
杜鹃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还是了解路鸣的,不知道路鸣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需要一整天来消化。
路鸣这两年来也来看过她几次,都是呆一会儿就走,今儿个怎么想要跟她呆一整天?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节奏。
“不是我多心,你别吓我,真的没出什么事吧?”杜鹃紧张地问道。
“真的没有事,我就是想有个人陪着我。”路鸣笑道。
“你的秘书不是整天陪着你吗?”杜鹃半疑惑半开玩笑地道。
刘绮雯对路鸣的单恋、痴恋,路鸣身边的人早就看出来了,有时候也会拿这个跟他开玩笑,路鸣都是一笑了之,不做任何回应。
“有些事情只想让你知道,不想让复兴社的人知道,就这么简单。”路鸣很坦然地说道。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得去交代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不能说跑就跑了,还得去换身衣服。”杜鹃说道。
“好的,你去交代一下工作,衣服就去南京路买吧,你也好久没买新衣服了吧。”路鸣笑道。
“不用买,我在工厂里根本穿不上那些华丽的服装。”杜鹃说道。
杜鹃回去交代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嘱咐了副手几个注意事项,又给盛慕仪打了个电话请假。
“我可爱的小弟找你了?唉,他可能心情不好,你好好陪陪他吧,要不是出了宁小姐的事,今天应该是他和明珠结婚的日子。”盛慕仪叹息道。
杜鹃这才想起来,如果不是出了那件意外,今天应该是路鸣的大婚之日。
这倒也让她明白了,路鸣今天如此不正常其实反而是正常的。
路鸣先带着杜鹃去了南京路一家法国时装店,为杜鹃买了几件新衣服,还订购了一些新款式的衣服,需要从法国运过来,又给她买了两件首饰。
杜鹃阻拦几次,可是拗不过路鸣,只好随他的心意。
路鸣心里也在反思,自己这是在用金钱来做补偿吗?就算是吧,总比什么不做强。
快到中午时,路鸣带着杜鹃来到一家本帮菜菜馆吃饭,这家菜馆也是路鸣经常来的地方,上海本帮菜做得最地道。
酒菜上来后,路鸣举杯笑道:“杜鹃,为中秋干一杯。”
杜鹃能看出他心里的勉强和苦涩,还以为他是在想念明珠,或者是对原定的新婚日子到来时,一切落入虚空的某种伤感。
其实路鸣真的没想这些,他不是不想明珠,但是当务之急是杜鹃的事,他的心里现在被杜鹃的事塞满了。
或许别人感觉不到,一个人加入共-产-党在当时有多么危险,路鸣当然很清楚,那就是命悬一线啊。
路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杜鹃说这件事,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件事该是一个什么态度,他甚至有些害怕听到杜鹃对他的回答。
“明珠她们到了美国一切都好的吧,我听慕仪姐说了,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杜鹃试探着问道。
“嗯,她们在美国我一点都不担心,费兰克老师前几天就来了电报,说两位小姐看上去气色不错,这是美国式的赞美,就是不用担心,一切都ok的意思。”路鸣说着,脸上露出笑容。
“明珠姐姐也许心里有苦说不出,今天本该是她做新娘的日子。”杜鹃进一步试探着说道。
“哦,你说这个啊,我们两人已经商量好了,等她们回来立即补办一个婚礼。”
至于推迟结婚有没有什么问题,路鸣并没有想过,他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可以再过几年单身的日子,他眼下的确有许多事情要做,单身少了羁绊,当然要方便一些。
“路少爷,你心里要是难受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有我陪着你。”杜鹃觉得侧面跟他说不通,索性就正面鼓励道。
“我为何要难受?有你陪着我很开心啊。”路鸣莫名其妙地道。
“可是……难道你约我出来……”杜鹃又觉得无法开口了。
“你是说我结婚的事啊,我早就想开了,不会为这个难过的。”路鸣以为杜鹃误解了他的意思,理解他陷入婚姻之痛了。
“那你在为什么事难过?我能感觉出来你心里有事。”杜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