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涛没有立即表示反对,他忍住了,因为他知道,哪怕提出反对意见也没用。
“我们还是继续讨论具体问题,我建议跟被捕的同志有过直接或间接联系的同志暂时离开上海,等这件事有了结果后再回来继续工作。”郭嵩涛说道。
“市工委被捕的同志当中,有三位同志跟我有工作上的联系,但我反对老郭的意见,隐蔽起来可以,但我不能离开上海。我一旦离开上海,我们的社会工作就会停顿下来,这个责任谁来承担?”社会部的领导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也不同意老郭的观点,我相信我们的同志哪怕在监狱里也会跟敌人做不屈不挠的斗争,绝对不会屈服于敌人的淫威。”组织部的那位同志跟着表态道。
“就是,也就是侯亮这个软骨头,会被敌人用家人的性命来要挟背叛了革命。”
在座的人纷纷反对,如果郭嵩涛的提议通过,他们这些人大多数都得离开上海。
“侯亮的确是叛徒,可是大家要知道他也是经过了四一二大屠杀时的种种考验的,敌人现在对我们已经是不择手段了,任何招数都能用出来,我们不能保证被捕的人里是不是还会有叛徒出现。”郭嵩涛说道。
“老郭,作为上海市委代理负责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们自己的同志吗?”社会部的领导不客气地问道。
“就是,我们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根本不怕流血和牺牲,敌人想用酷刑折磨来使得我们的同志屈服,是不可能得逞的。”
在座的人都反对撤离,郭嵩涛也只好作罢,但是他的心却是惴惴不安。
第二天上午,路鸣上班后就去看望了准备转移到宾馆的侯亮。
他并不鄙视侯亮,觉得侯亮真的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他的背叛不过是为了保护家人,这一点虽然令人遗憾,但也只能唏嘘感叹了。
路鸣并不完全赞同董先生和安意的观点,认为为了什么大的目标,就可以牺牲掉家人的性命。
他的观点是国家是由一个个小家组成的,如果没有这一个个小家,也就不存在什么国家了。
如果任何人都可以随意牺牲一个小家,如何才能保证国家的利益不被牺牲?在路鸣看来,这的确是个悖论。
董先生和安意给他出的那个难题,他想了半夜也没有答案。
如果他被日本人抓住了,日本人又用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性命来威胁他,让他交出机密,这个机密可能关系到成千上万的人的生命安全,甚至可能关系到重大的国家利益,那么他是宁可牺牲掉妻子和孩子的性命,还是交出机密?
也就是说,当妻子和孩子的性命,与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安全产生冲突时,他应该站在那一边?
尤其面对的是外敌入侵,这真是太难了。
路鸣觉得这纯粹就是一种假设。
比如说侯亮这个例子。
侯亮已经坚持了那么久的时间,已经给善后工作留下了充足的时间,可是那些人依然没有撤离,寄希望于侯亮不会招供,这不是近乎愚蠢的行为吗?
他深信一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人性是有弱点的,不在此处就在彼处。
所以他觉得侯亮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被捕的人。
路鸣当然知道,董先生和安意决不会同意他的观点,或许这就是他和真正的共-产-党员的区别吧。
路鸣对安意的那些慷慨陈词表示怀疑,他知道共-产-党人意志坚定,不怕牺牲,但每个人都会有自身的弱点,也许在平时连自己都觉察不到。
侯亮已经由地下室转移到一楼的一个房间,他身上许多地方依然缠着绷带,主治医生和护士在一旁照顾着他,他还需要治疗一段时间才能痊愈。
在病床里面又安置了一张床,住着一对母子,应该就是侯亮的女人和孩子了。
看到路鸣进来,主治医生点头示意,陪着他走到侯亮床边。
虽然上次只是见了一次面,这个主治医生对路鸣这个少将还是有印象的,觉得这位少将官员没有架子,而且很尊重医生,跟复兴社其他的官员不一样。
侯亮看他进来,只是望着他,却没有说话。
“侯先生,这是我们总社的财务总监路长官。”陪着路鸣进来的赵元良说道。
侯亮只是点点头,他的女人有些紧张地看着路鸣,把孩子紧紧护在身后。
“你们别怕,我只是来看看你们,另外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会尽量满足你们的需求。”路鸣和蔼地道。
侯亮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老实说他根本没指望复兴社会信守承诺,他只希望复兴社这些凶残的特务能放过他的女人和孩子,至于什么生活补偿、大房子等等,他根本都没去想。
“侯先生,既然你跟我们合作了,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我们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的,生活上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说。路长官可是我们的财神爷,你现在不说就错过发财的机会了。”赵元良笑着说道。
侯亮还是摇摇头,他的心已经死了,只有看到自己挚爱的女人和孩子时,眼睛里才会有微弱的光芒在闪烁。
“一时想不起来也不要紧,以后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再说吧。”路鸣说道。
路鸣感觉到了那对母子的紧张和不适,他待在那里就等于让人家受罪,因此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主治医生也随着他走出来。
“大夫,如果尽最大努力治疗,能让他恢复到什么程度?”路鸣问道。
“勉强再活个几年吧,老实说你们的人下手太狠了,内脏已经严重损伤,难以完全恢复了。”主治医生苦笑道。
“以后这种情况应该避免,给人造成不可逆转伤势的刑法,尽量不要动用。”路鸣对赵元良说道。
“路长官,这很难做到,咱们那些刑具一旦使用,基本都会给人造成无法治愈的创伤。”赵元良苦笑道。
“那就尽量不要用刑,改为攻心,就拿这次对付侯亮,用了所有酷刑不也没用吗,最后还是使用攻心战术得到了口供,这个方法值得你们研究。”路鸣边往外走,边随意说道。
“这种情况也是极少数,地下党成员大多是孤家寡人,根本没有家人可以用来威胁。”赵元良说道。
此时路鸣听到了一声惨叫,他知道这是地下室里的刑讯室又在滥用酷刑了,不由叹息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到现在为止,有几个人招了?”路鸣停住脚步问道。
“已经有五个人招了,三个没用刑,还有两个刚用上刑,立即就全招了。不过都是底层人员,那些主要人物还都硬挺着呢。”赵元良汇报道。
“嗯,你陪我下去看看。”路鸣说道。
“长官,要我说,您还是别下去看了,真的,晚上会做噩梦,这几天我天天晚上都做噩梦,不喝个烂醉我都没法闭上眼睛。”赵元良连连摇头道。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侯亮病房里发出来压抑不住喷发出来的哭声,主治医生跟路鸣招招手,赶忙往回跑。
赵元良也想跟着主治医生回去,却被路鸣一把拉住了。
路鸣说:“咱们就别去了,由着他哭吧,我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赵元良愣愣地站在那里,回味着路鸣这句话的含义。
路鸣不回头的走了,赵元良只好跟着他出了监室,心里却在犯嘀咕,路鸣没有老婆,也没孩子,不过有个未婚妻……难道身边有了女人,人就不一样了吗?
不过,路鸣的心也太慈悲了吧。赵元良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