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晚上回到万国公寓后,赶紧去找到董先生和安意,告诉了他们侯亮叛变的细节。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地下党上海市工委主要负责人和部分基层干部未能及时撤离,基本都被捕了。
“怎么会这样?侯亮不是已经经受住酷刑的考验了吗?怎么现在又反水了呢?”董先生仿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重击了一拳,瞠目结舌道。
“复兴社派人抓住了他的老婆和儿子,以此威胁他,所以他就招了。你们前两天还夸赞他是个钢铁战士呢。”路鸣淡淡地道。
“这个叛徒,该死!”安意狠狠骂道。
“我真的搞不懂,难道你们的人都是傻子吗?侯亮被抓了,一个个还不跑,是在等着被抓吗?”路鸣一肚子怨气道。
他既感觉生气同时也不能理解这种行为,按说侯亮这个链条上的人应该全都撤走,或者转入更隐蔽的地方,怎么可能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在那守着?
“路鸣,这个你理解不了,我们的人随时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干革命必然会有牺牲,我们也不怕任何牺牲。”董先生说道。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也无关乎牺牲,这是情报工作的基本原则,一个链条上的重要人物一旦暴露了身份,这个链条上的人就应该全都撤出。”路鸣说道。
“谈何容易,如果严格执行你说的这个原则,工作就没人做了,地下党早就不存在了。战场上每天都有很多战士牺牲,地下战线同样如此。”董先生说道。
“路鸣,你不能拿国民党的特工跟我们相比,他们怕死,我们不怕。如果因为一个人暴露了,其他人就全部躲起来,革命事业永远没有成功的那一天。”安意有些激动地道。
这下轮到路鸣瞠目结舌了,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怕死是因为有理想和抱负,但是生命是珍贵的,每个人只有一次,留着生命继续干革命不好吗?
不过,道理虽然如此,但地下党的工作有着非比寻常的特殊性,这的确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但路鸣对隐蔽战线做过很详细的研究,尤其对一战期间各国的谍报工作进行过细致的分析。
所得出的结论是,隐蔽战线的工作不能争一时之快,一定要着眼长远,进退攻防瞬息万变,必须根据实际情况遵循“见可而进,知难而退”的原则。
路鸣因此想到,三国时代,各种势力犬牙交错,盘根错节,对立双方有时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进退维艰,左牵右挂。
如果决策者们稍有不慎,陷入绝境,则难以自拔。进退之际,实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狱之门就在脚下,熊熊烈火尾随身后。
三国争霸的战术韬略在今天仍然具有现实意义:进退有据则胜券在握,妄进盲退必致败亡。
但跟董先生和安意说这些有用吗?
路鸣顿了一下说道:“你们的想法是不对的,地下工作的任务是为前方收集情报,这跟战场上的战斗是两回事,也是两种形式的战争,地下工作就应该更隐秘,更有组织性、纪律性,而且应该更遵守地下工作的客观规律。”
路鸣原来是情报工作的外行,可是他跟彼得和安德烈混熟了,这两个老牌的苏联特工向他传授了许多苏联军事情报局培训特工的经验,所以纸上谈兵他还是能来两下的。
“路鸣,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的人本来已经做好了撤离的准备,而且暂时隐蔽了起来,后来得知侯亮经受住了考验,才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没想到事情居然发生了逆转。”董先生痛苦地摇头道。
“这个叛徒,他个人两次经受住了生与死的考验,却没能经受住人性的考验,为了自己的女人和儿子,背叛了革命事业背叛了党,死有余辜。”安意说着,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她无法不痛恨,这次侯亮给上海地下党造成的损失太大了。
“人性是最脆弱的东西,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经受不住考验。”路鸣说道。
“不是这样的,我们的同志每天都在接受人性和党性的考验,如果一个人连党性考验都能经受住,那就一定能经受住人性的考验。”安意咬着嘴唇坚定地说道。
路鸣不知道安意说的党性考验是什么,他也弄不清其中的含义,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董先生和安意有没有暴露的危险。
“侯亮应该不知道你们两人的身份吧?”路鸣紧张地问道。
“不知道,我和上海的同志基本都不认识。”董先生说道。
“按理说,他也不会知道我的存在。”安意摇头道。
“那其他人呢,地下党上海市工委的人,有没有人知道你们的身份,或者跟你们见过面?”路鸣又问道。
两人想了想,又相互看了一眼,分别摇了摇头。
路鸣终于重重地舒了口气,心里踏实了许多。
安意到上海之后,一直想跟地下党上海市工委的同志接头,但总是阴差阳错,没能顺利完成任务。
她为此多次跟董先生发脾气,要求董先生给总部发电报,重新安排她在上海的工作。
董先生出于保护电台绝对安全的考虑,婉言拒绝了安意的要求。
事实证明,董先生坚持遵守保密原则的做法是正确的,在保护电台安全的同时,也顺带保护了安意的安全。
“被捕的其他同志现在怎么样了?”董先生问道。
“还能怎么样?挨个受审,逐个上酷刑呗。不过昨天好像有两个不太重要的人招供了,目前看还没招供出什么重要情报。”路鸣说道。
“又有两人招供了?”董先生惊讶道。
“是,抓到后直接就招供了,都没用刑。”路鸣苦笑道。
董先生和安意都面色阴沉,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没什么稀奇的,不管你们说的党性考验和人性考验是什么,反正总有人过不去这一关。”路鸣淡淡说道。
这几年里,复兴社在全国各地抓了许多中-共地下党员,其中有一部分人叛变招供了,连带着又抓到了更多的地下党员。
在上海,这还是这两年里的第一次重大突破,所以就连戴笠都喜形于色,走路好像都带着一股风。
侯亮和上海市工委的人都不知道董先生和安意的存在,这是路鸣今天得到的最好消息,他总算放心了。
这两人也是路鸣的软肋,他几次帮助共-产-党的事这两人全都知道,如果这两人被抓住,按照情报工作原则,他只能做好逃亡美国的准备。
“路鸣,你也是上海站的主要人物,能不能帮我们做一些工作?”董先生试探着问道。
路鸣知道他们一定会提出类似的要求,但这次他没法相助,便摇摇头道:“这次主持抓捕和审讯的是戴笠,其他任何人都插不上手。”
戴笠虽然口头上很尊重路鸣,一口一个路长官,可是在这件事上却把他屏蔽在外,这已经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情。
路鸣也没想着插手,如果是在事件发生之初,他或许还能做些什么,但是现在木已成舟,他什么也做不了。
“对于那个侯亮,上海站准备怎么安置?”安意问道。
“大概是先转移到宾馆吧,然后就是给他买一套房子,配备一些保安。侯亮还需要几个月的治疗,不过最后也并不乐观,他会落下多处残疾。”路鸣叹口气道。
“那等他转移到宾馆后,能不能把详细情况告诉我们?”安意说道。
“你们不会急着去刺杀他吧?”路鸣讶然道。
“现在当然不会,这件事得组织上做决定,但我们要事先做好一切准备。”安意说道。
“这没必要,他已经全盘招供了,他的价值已经被复兴社榨干了,就算让他活着,也不过是一个废人,以后只能苟延残喘了,你们根本没必要盯着他不放。”路鸣说道。
“这是不可能的,一个给我们组织造成重大损失的人,我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他也不应该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安意冷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