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两个人回到屋子里,董先生坐在床上,安意却还是坐在沙发上织毛衣,没有回到里间休息的意思。
“你昨晚都没睡觉,到现在还不困?”董先生问道。
“本来是困了,可是喝了杯咖啡,现在精神了。我说老董,你天天喝那么多咖啡,怎么睡得着觉?”安意停下手上的活问道。
“喝习惯了也就不影响睡眠了。”董先生说道。
“哦,你是不是困了,要睡觉了?”安意这才警觉过来。
“没有,我也是咖啡喝多了,有些兴奋,一时没有睡意。”董先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双臂。
两个人一个人站在床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相隔有几尺远。
安意没有进屋睡觉的意思,董先生就没法到沙发上去铺床。
“老董,这个路鸣鬼得很,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说我们怎么才能像一对夫妻?”安意忽然打破沉闷,说道。
“什么?”董先生被她冷不丁一问,差点被一口唾液呛着。
“我是说,我们怎样才能表现得跟正常夫妻一样?在外人面前怎么才能装得像?”安意重新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也没结过婚。”董先生苦笑道。
“我看真正的两口子也就是那样子,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路鸣一眼就能看出我们是假装的?按说他也没结过婚啊。”安意陷入了沉思。
董先生想了想,回答不上来,这是个易者不难,难者不易的问题。
他平时根本不注意这些,当然也发觉不了正常夫妻应该是什么样子。
“你也不用多想,路鸣可能是那种感觉敏锐的人,这种人并不多见。”董先生自我安慰道。
“我们不能这样大意,我原来还以为一句话不说,敌人就无法得到我的任何信息,结果反而引发敌人的怀疑,弄巧成拙了。万一敌人里面有几个路鸣这样的感觉敏锐者,我们的身份不是就会受到怀疑了吗?”安意担忧地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董先生无奈道。
“我不担心其他,我是担心一旦被敌人觉察到了什么,会影响到这部电台,我们拼死也要保住这部电台。”安意将问题提到了一个高度。
“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必须学会像真夫妻一样,唉,我们两个人都不懂,最好找人培训一下……”董先生想不出招来,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要不你跟组织上请示,实在不行我们就做真夫妻吧,毕竟我是要长期潜伏在这里的,我们不能一直伪装下去吧。”安意认真说道。
“什么?”董先生差点跳起来。
“你咋呼什么啊,深更半夜的,小心惊动别人。”安意责备道。
“不是,我只是纳闷,你怎么会爱上我,想起来要跟我结婚?”董先生苦笑道。
“为了革命,爱上你又怎么了,不行吗?”安意也讶然道。
“还没爱上,就不能结婚吧?”董先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结婚就是结婚,哪有什么能不能的。我们都是革命者,这些情啊爱啊的低级情趣早就应该抛开了,凡是有利于革命的事我们就做,凡是不利于革命的事我们就坚决不做。”安意英姿飒爽地说道。
“咳咳,这个……结不结婚跟革命不发生任何冲突,不结婚也一样可以干革命。”董先生连连咳嗽道。
“既然不发生冲突,那你为什么不找个女人结婚?”安意狡黠一笑道。
董先生语塞,的确,他正是因为工作需要,长期潜伏在上海,而且带着这部秘密电台,所以无法谈恋爱,自然也无法结婚。
这还只是表面原因,其实在他为了投身革命,结束自己的初恋后,就已经发誓,革命不成功,坚决不成家。
“老董,我们都是组织的人,为了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我们可以假扮夫妻,那么为了更好的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我们为何不能成真夫妻?”安意大大方方说道。
“可是……两个人不相爱怎么能结婚?”董先生摇头道。
“难道你嫌弃我?”安意睁大眼睛问道。
她自认还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虽然说不上美丽动人,但是也算是气质不俗。
在根据地,许多单身的军官对她都有意思,可是她也是跟董先生一样,觉得在炮火连天的环境里,谈恋爱是一种罪过,所以一一拒绝了。
“我当然不讨厌你,相反我很喜欢你。”董先生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那不就行了嘛,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安意截然道。
“可是……喜欢并不等于……爱吧。”董先生吞吞吐吐地说道。
“老董,你可别学小资产阶级文人那一套,天天情啊爱的挂在嘴边,我们假扮夫妻是为了革命工作,我们做真夫妻是为了更好地做革命工作,只要我们相互不讨厌就行了。”安意说完,脸上也泛起一层红晕。
“可是……不行,同志和夫妻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董先生真的无法像安意这样,轻易地转过这个弯来。
他觉得结为夫妻的前提就是相爱,两个不相爱的人结合在一起,那跟封建礼教的父母包办有什么区别呢?
“老董,我说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怎么磨磨叽叽的,我可是女人,我们要成真夫妻,我牺牲的可比你多,我都愿意了,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安意有些恼了,责问道。
“不是,安意,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再说了,组织上也未必会同意我们的想法。”董先生急忙解释道。
“所以我才让你请示啊,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吧?”安意逼问道。
“没有任何人要求我们这样做,我们没必要非得结婚吧?”董先生疑难道。
“怎么没必要,如果我们不做真夫妻,在外人面前就有可能会露馅,露了馅就会给组织带来重大损失,你说是我们两人的关系重要,还是组织交给我们的使命重要?”安意的话中明显带着火药味。
“那当然是……可是……”董先生被安意弄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真的就让你这么讨厌?”安意说着,眼泪夺眶而出,终于显露出女人的本色。
“不是,我真的不讨厌你,我都说了,我有些喜欢你,可是我不配。”董先生说着,低下头。
他其实没说出来的是当初在车站第一次见到安意时,他的确被惊艳到了,就是面对袁明珠姐妹时,他都没有这种惊艳感。
安意有一种特殊的美震撼了他的内心,让他有一种隐隐的自卑感,所以虽然他和安意在许多方面都意见不一,他还是选择了忍让。
这种特殊的美属于战士特有的一种精气神,就像钢枪上插着一支盛开的玫瑰,让同是革命者的董先生眼前一亮。
董先生说的不配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革命还没有成功,他不配娶妻成家,这是他当初的誓言,不能轻易放弃。
“配不配的我说了算,你就说你向不向组织请示吧?”安意霸气道。
“好吧,我请示一下。”董先生屈服了,内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欢喜,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就向组织上请示。”安意收拾起织了一半的毛衣还有毛线,以得胜者的心态回里间了。
董先生一头趴在床上,两手捂着脸,感觉脸竟然莫名其妙地发烫起来。
他感觉自己体内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居然又欢快地跳动起来,似乎在欢呼着什么。
革命伴侣。想了半天,董先生想出这么个词来,这是用来形容革命队伍里,为了共同理想走到一起,最终结成夫妻的新型同志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