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到很晚才结束,路鸣开车拉着董先生,安意却坐上了袁明珠的车。
回到公寓后,自然是各回各家。
相互道了晚安后,两对夫妻分开了。
“董大哥和董大嫂感情很好啊,听说董大嫂为了来跟董大哥团圆,还经过了交火区呢。董大嫂蛮勇敢的噢。”
进门后,袁明珠带着一分羡慕,三分感慨地说道。
路鸣没回答,心里却在呵呵笑着,觉得很有趣,就是打死明珠,她也不会相信董大哥和董大嫂之间的关系。
就在刚刚看到这对夫妻时,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吃过这顿饭后,他完全可以肯定,董先生和安意不是夫妻,而是工作上的同志。
中-共难道是想要扩编在上海的地下组织,所以又派进人来了?
他笑了一下,就不想这个问题了,中-共地下组织当然要发展壮大,这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
南京方面正是因此才对上海各级机构非常不满,蓝衣社的改组也和查获共-党不力有关。
蓝衣社更名为复兴社,委员长的第一道指令就是:放下手头杂事,全力以赴搜捕中-共地下组织。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袁明珠以为路鸣在取笑她,话里带着几分火药味。
“你怎么了?哪来的火气啊。”路鸣回头看看袁明珠,感觉她更不对劲。
“我怎么了?是不是你不欢迎我来这里,是不是我根本就不应该来?”袁明珠火气更上一个台阶。
“明珠,你怎么了?发烧烧糊涂了?”
路鸣想要伸手摸明珠的额头,却被她扒拉开了。
“别碰我,我没发烧,好着呢。”
路鸣有些不明白,索性不理会了,他知道明珠的性子,就是发火也不过几分钟,过后自己就好了。
路鸣坐在窗台上,看着春日宁静的夜里远处几座高楼上闪烁的霓虹灯,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
草木的清香和鲜花的芬芳,从敞开的窗子飘了进来,吸上一口让人有一种清爽的感觉,又有微醺的醉酒感。
如此美好的晚上,他却开心不起来,他知道这跟明珠没有关系,完全是自己心绪不宁。
路鸣没有继续去想董先生和董太太的事,也没有去关注明珠,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窗外,脑中一片空白。
以前袁明珠只要一发脾气,他马上躲开,过个半天一天的,再大的事情都会烟消云散,这方面他很有经验。
“路鸣,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吼你的,我是羡慕董大嫂。”袁明珠自己呆了一会,过来坐在路鸣的对面说道。
“为什么要道歉,你知道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路鸣笑了,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今天的袁明珠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心里憋得慌,很难受。”袁明珠站起来,把头靠向路鸣的胸膛说道。
“不会是心脏不舒服吧,明天我带你去同仁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路鸣担心道。
“不是的,我自己知道,不是病。”袁明珠摇头道。
“不是病,那是什么?女人方面的毛病?”路鸣无奈地笑笑。
女孩子就是这样,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发作,可能是生理因素吧。
路鸣以为是袁明珠要来月事了,所以身体难受。
“也不是,算了,反正跟你说不明白。”袁明珠摇头道。
“是你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吧,所以才说不明白。”路鸣笑了。
忽然间,花香和草木的清香更浓烈了,他心里也有一种悸动,一种冲动,甚至心脏也有一种微微的刺痛感。
他忽然间明白了袁明珠的感觉了:那是来自春天的悸动,大自然的节奏反应在人的身上,就是思春。
少年时代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他们的身体却依然停留在那个时代,少女思春,男孩子自然也会有冲动,都是想要,一个是想要得到,一个是想要付出。
“路鸣,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我不想每周只能见你一次,还是跟大家在一起,我不想这样了,我想每天晚上都能见到你,跟你一起吃饭,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眼都能看到你在我枕边微笑。”袁明珠真切道。
“我们不是计划好了么,半年后结婚,以后天天都过你说的这种日子。过上几年,说不定你就会嫌烦了。”路鸣笑道。
“可是还有半年啊,我想马上就过这样的日子。”袁明珠静静地流下了眼泪。
“哎,你别哭啊。”路鸣马上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路鸣不怕明珠发脾气,就怕明珠流眼泪。明珠一流眼泪,他就慌了神。
“要不你在我这里住些日子,白天你自己玩,晚上我回来陪你吃饭,早上我跟你一起起床。”路鸣想了想说道。
“不行的,那样的话我们就算是未婚同居了,会有闲话的。”袁明珠摇头道。
“有闲话怕什么,我们不怕这个。”路鸣道。
“你不怕,可是我怕,我们上次宣布结婚的日期后,家里都不让我在上海呆了,让我回家准备嫁妆,其实就是怕我们真的在一起了,给他们丢脸。”袁明珠苦笑道。
路鸣说不怕,其实也是怕的。
他怕的不是什么闲话,这几年八卦小报给他制造的绯闻够丰富多彩了,他从来不在乎。
可是他怕的是什么,这几年来自己一直都没搞懂。
现在他慢慢想明白了,一是自己怕承担责任,二是担心给明珠带来烦恼。
他怕的是一旦跟明珠有了夫妻之实,就会永久失去单身汉逍遥自在的生活,踏入朝九晚五的轨道。
当然他现在身份特殊,比如策划虹桥公园爆炸活动,创建特工学校,跟安德烈和董先生频繁交往等等,都有一定的危险性。
这些事情原来都可以瞒着明珠,即使明珠发现了什么,也可以糊弄过去。
一旦结婚,想瞒就瞒不住了,如果死劲瞒,难免造成误会。
瞒不住的结果是什么,自然就是给明珠带来各种烦恼。
这些年来,他从没跟任何女孩跨越红线,怕的也是一旦有了某种关系,就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不想担负责任,只想享受生活的大男孩。
他和杜鹃之间暧昧不清,他一再鼓励杜鹃过自己的新生活,难道也是不想负担这份责任吗?
这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从道德上讲,他当然推崇西方基督教倡导的一夫一妻制,可是这些年来也有一些他真的动心的女人,只是畏惧那份责任,他才敬而远之。
此时,明珠已经像小猫一样整个人都靠进他怀里,用脸蛋摩擦他的胸膛。
路鸣感到心中一阵火热,但必须克制住自己。
他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不为别的,就为了像明珠说的那样,不让双方家长蒙羞。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西方思潮冲击下,上海的反传统礼教、思想解放走在了全国前列,未婚同居现象十分普遍。
这些人大多都是文艺青年,他们憧憬西方的生活,吸纳西方的思想,追求个性化的生活方式。
当然这也跟许多外地青年来上海谋生有关,不在父母身边的年轻人,就像飞出笼子的鸟儿,无拘无束。
这一类思潮大多来自欧洲天主教国家,而不是新教占统治地位的美国,美国是在二战结束后才成为所谓思想解放的领跑者。
“你怎么了?”明珠敏感地感觉到了路鸣的变化。
“嗯,啊,没事……”路鸣有些痛苦地哼了一声,声音还拖出了尾音。
“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憋得难受了吧。”明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