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知拥抱了多长时间,好像已经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身在何处。
路鸣原本只是想安慰一下杜鹃,给她一些温暖,让她可以不要这么自己虐待自己。
不经意之间,他却发现紧紧抱着的,不只是杜鹃骨瘦如柴的身体,而是她出生以来全部的苦难和悲伤。
每一个长三公寓的姑娘都有一个悲惨的身世,无一例外,哪怕这一行看上去无限风光,但是好人家的女孩谁愿意进这个行当,都是被卖进来的,或者是被人贩子,或者是被自己狠心的父母。
每个长三公寓的姑娘往往都会向客人叙述自己悲惨的身世,不过多数时候她们只是在编故事,为的是博取客人的同情,让客人在同情之余敞开自己的腰包。
这些故事会有好多版本,而她们真实的身世却永远埋在心底,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路鸣的眼睛湿润了,他似乎不只是在感受杜鹃的苦难和不幸,而是在感受着所有中国女性的苦难和不幸。
在中国,像盛慕仪、燕小徽、袁明珠姐妹这样幸运的女孩子实在太少了,哪怕是像他这样幸运的男人,同样为数不多,这个民族有过盛世和辉煌,但更多的却是战乱和苦难。
在这一刻,他似乎更加理解妥斯陀耶夫斯基了,他承受的是俄罗斯民族千年来的苦难和不幸,汲取着整个民族苦难的乳汁,酿造成了他一本本令人心碎的名着。
原本在国内长大,他从未感受到这些,但是他出国后,尤其是在富有的美国生活了几年,又周游欧洲各强国。回国后,令他感触最深的是整个底层社会在苦难和不幸中苦苦挣扎的命运。
这些苦难实实在在,就在眼前,凝聚成了若干个体,那就是怀抱里的杜鹃。
“谢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杜鹃挣开他的怀抱,很满足地笑道。
“也谢谢你。”路鸣低头在杜鹃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杜鹃猝然间好像触电一样,浑身都在颤抖,倒是让路鸣有些后怕了,他没想到杜鹃的反应这么强烈。
“我知道你是同情我,怜悯我,可是我……我真的好喜欢啊。”杜鹃颤抖的声音说道,禁不住流下泪来。
“这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我没有资格这样做。其实我真的喜欢你,真的。”路鸣苦笑道。
“你说的是真话?我不是在做梦吧。”杜鹃有些不敢相信。
路鸣用力点点头,用一只手轻抚着杜鹃的头发。
他的确很喜欢杜鹃这个女孩子,漂亮知性而且非常善解人意。
如果是一个长相丑陋、而且性格鲁莽的女孩子这样纠缠他,他应该早就想出办法甩脱对方了。
这既是人性的真实,也是人性的弱点,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杜鹃知道她和路鸣可能没有任何结合的希望,袁明珠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坎。她甚至愿意给路鸣做妾,不争名分也不争脸面,只要能跟路鸣在一起。
可是路鸣却是坚定的一夫一妻的拥护者,决不接受纳妾这一套陋习。
路家也有祖训,儿孙后代凡是四十尚无子嗣者才可以纳妾,路鸣现在连妻尚未娶,当然谈不上纳妾了。
以后怎么办呢?
路鸣知道,过了今天,他跟杜鹃之间就是一种新的关系了,可是进一步又不可能。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现在最紧要的事还是找到线索,救出张子扬,天大地大都没有这件事大。
绑架张子扬,在客观上对他侦查盛慕仪的案子产生了干扰,这或许是绑匪的目的之一。
但是他没办法,哪怕明知道这样,也只能跟着对方的步调走,先将盛慕仪的案子搁一搁。
盛慕仪失踪的时间太久了,生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张子扬可是还好好活着啊。
他难以承受失去盛慕仪的痛苦,但他更无法承受失去张子扬,那是不堪承受之重。
路鸣把杜鹃领到盛慕仪喜欢的那家八大碗饭馆,他也不知道杜鹃喜欢吃什么,就把袁紫苑和慕仪经常点的菜肴全都叫了上来,摆满了一大桌子。
“吃不了这些,会浪费的。”杜鹃不停地拦阻着,可惜没用。
“你现在好好吃饭,以后也要好好吃饭,先把身体恢复过来,要听话。”路鸣命令道。
“嗯,我听你的。”杜鹃乖巧地点头。
其实路鸣这两天也没有好好吃饭,实在是被张子扬这件事弄得吃不下去,现在为了给杜鹃做做表率,他也大口喝酒,大口吃菜。
杜鹃也很想喝酒,路鸣却让她先吃了一碗米饭后才让她喝酒。
两人喝的都是陈酿黄酒,虽然没有家酿得好,却也是市面上难得的好酒了,这种酒是八大碗自己酿造的,而且只能在饭馆喝,绝对不外卖,但是客人可以多要两坛子,喝不完的带走。
杜鹃得偿所愿,此时胃口大开,吃喝的速度让路鸣叹为观止,两人开心得一塌糊涂。
“慢点吃,慢点喝。”路鸣不得不劝她把速度放慢一些。
他点了一大桌子菜,只是怕有些菜不符合杜鹃的口味,让她挑着吃,并不是都要吃完。这当然有些浪费,不过他现在有这个经济实力,更是想借此表达一种态度。
“对了,你们下午在采莲姐那里商量得怎么样了?姐夫的事有下落没有?”吃喝的差不多了,杜鹃突然问道。
“目前还没有任何眉目,不过是个好兆头。”路鸣无奈道。
他拿出那封信,然后简单说了下这件事。
“咦,在堂会上收到的信?让我想想呢。”杜鹃看到那封信,好像想到了什么。
“你看到有谁把这封信塞到采莲包里了吗?”路鸣急忙问道。
“我好像看到了,当时虽然人很多,场面也很乱,可是我心情不好,就坐在一边发闷,有个人走到采莲姐的包跟前,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杜鹃回想着说道。
“你真的看到了,还能想起是谁塞的吗?”路鸣腾地站起,不禁激动起来。
“嗯,好像是……我再想想啊,这事很重要吗?”杜鹃狡黠地道。
“当然重要,非常重要,你赶紧想,这封信究竟是谁塞的?”
“嗯,刚才想起来了,你这么一问,我又忘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好不好?”杜鹃笑道。
“好了,杜鹃姑娘,别玩了,这事人命关天啊,你说吧,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真的?”杜鹃睁大了眼睛,一下子露出少女调皮的表情。
“真的。”路鸣道。
“那好,今晚带我回去吧。”杜鹃笑道。
“这个……换一个,别的什么都行。”路鸣苦笑,他真的做不了主,就算能做主也不能这样做。
“我逗你玩的,看把你急的,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哪怕给你当姨太太。”杜鹃苦涩地笑了。
“那你做我妹妹吧。”路鸣忽然说道。
“哦,算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逗你了,你为我做得够多了。以后多请我吃饭喝酒就行。”杜鹃低下眼帘道。
路鸣只能苦笑一声,他倒是真想把杜鹃收为妹妹,让她离开这个吃人的行业,可是杜鹃真的愿意这样做吗?
这些都是以后慢慢再说的事,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张子扬的事。
如果杜鹃真的坚持拿这件事做交换,他恐怕也只能答应,哪怕是违背了祖训。带她回去,然后向袁明珠罚跪求饶。
“其实当时我也是没事,就到处看,还真看见一个人走到采莲姐的包跟前,我就注意了,以为她是拿采莲姐包里的钱,谁知她打开采莲姐的包后没有拿任何东西,反而是塞进了一张纸,对,就是你手里这张纸。”杜鹃说道。
“那个人是谁?”路鸣一字一句问道。
“这个人我们都认识啊,就是春月啊。”杜鹃说道。
“郑春月?”路鸣也怔住了。
郑春月和采莲还有杜鹃都是同行,不过她的名气没有这么大,但是脾气却特别大,很少出堂会,大家有时也会背后议论她的钱哪儿来的,有人说她是被人包养的,因为有人看到经常有男人出入她的宅子。
郑春月性格比较孤僻,跟采莲、杜鹃这些姑娘不怎么合群,路鸣见过她几次,印象不是很深,记忆中她长得还算漂亮,只是不愿意说话。
“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吗?”路鸣问道。
路鸣知道采莲的住址,杜鹃的也知道,长三公寓其他姑娘的住址他就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采莲姐应该知道。”杜鹃道。
“杜鹃,你这次可是帮了我大忙了。”路鸣兴奋得直搓手,很想再拥抱一下杜鹃,不过含义跟刚见到杜鹃时的拥抱不一样。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研究那封信大半天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却不料在杜鹃这里有了大收获。
杜鹃也笑了,她很高兴自己能帮上一点路鸣的忙,比路鸣请她吃饭喝酒都高兴。
路鸣马上结算账单,准备离开,这时才想起来问杜鹃:“你吃饱了吧?”
杜鹃笑了起来:“早吃饱了,就是不舍得离开你,才硬吃的,这会有些撑的难受了。”
两个人出去后找了一辆出租汽车,直奔采莲住处,他让司机在楼下等着,自己和杜鹃上楼。
见到采莲后,他把这事说了一遍,采莲不敢相信:“郑春月这个狐媚子干的?枉我平常什么事都照顾她,看我这次不撕了她。”
“你先别发火,她只是给你包里塞了这封信,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呢。见到她你先别发火,让她把事情的经过好好说明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路鸣急忙劝道。
“你放心吧,轻重我拎得清的。”采莲说道。
“那就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过去。”路鸣催促道。
三人匆匆出门,坐着出租车赶往郑春月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