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开春儿新芽吐绿,曾茜带着曹队风尘仆仆来到小院,才在不经意的闲聊中,透露了一些成家岭的后续故事。
曾茜进入十七号井口的试验楼时,里面已经有了四组,大约一百多名专家,几乎集中了全国的生物学,地质学,化学,病理学的学科精英。四组专家之间很少有交集,即便是相识的,也不过点头致意,只是各负其责的忙碌。
领导小组的人曹茜到离开时,也不知道到底属于哪个部门,但显然管理异常严格,防疫级别也是最高等级。每天所有的研究纪录都要封存备档,而研究人员也从没有进入过坑道。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试验楼里堆满了各个学科最尖端的试验设备,很多设备曾茜只是听说,见都未曾见过,可见高层对研究的重视程度。
曾茜在和我之前的通话里,多少了解到一些坑井里发生的事情,而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对煤精玉水胆中提取的液体,进行抽样检测,观察记录其中的生命特证,并和已知的地球生命进行比较分类。
从煤精玉水胆中提取液体是另外一个小组的工作,曾茜并不知道他们的操作方法。但很明显,这些样本缺乏应有的生命活力,似乎处于休眠的状态,可当一定数量的液体汇集到一起时,生命就变得活跃起来,可以组成各种奇妙的图形,似乎是它们与人类沟通的方式,当然,液体汇聚的量越大,展现出来的图形也就更复杂。
后来,和她一起研究的组员,有的开始产生幻觉,无意识的状态下,将分别隔离在不同容器的液体进行混和。曾茜意识到了可能的危险,在她找到领导小组负责人沟通时,意外发生了。她们的实验室被毫无来由的大火吞没,四个科学家葬身火海。
在曾茜赶到时,她在热成像仪中观察到了气态的发热源,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实验室的通风口中,当然,她的所有研究结果很快被领导小组封存,她和剩余的小组成员在签下了保密协议后,被送回了北京。
就在曾茜回京的前一天,实验室再次发生了火灾,这一次出事的,好像是负责分离水胆中那种液体的小组,有多少人遇难,曾茜就不清楚了。
当我们聊起水胆中的生命时,曾茜提出了一种奇妙的假设,我们看到水胆中的光点,应该是这种生命最基础的形态,有点类似于细胞,而被封闭在水胆里的细胞则处于休眠状态,一但打开水胆,接触外界环境,细胞就开始活跃起来,同时细胞们开始融合,形成更复杂的生命形式。
曾茜的推论我还是非常的赞同,只是觉得无论细胞如何组合,总要有一个大脑,总要有一套神经系统来传输信息,否则我们怎么会看到光点组成那么复杂的图形?
而曹队笃定的认为,悬崖下的那棵树,就是这些生命的大脑,但我隐约觉得那个大脑还应该在地层的更深处,那些奇怪的树只是生命体的神经纽带。
大约一年以后,齐馆长意外的给我寄来了一个包裹,里面是当年戴矿长送给他的煤精玉水胆。在一同寄来的信里,他告诉我,虽然已经不能进入成家岭矿,但这一年来,他还是走遍了附近的山丘与峡谷,在破败的东阳村,他在古宅的后院发现了一座破损严重的石碑,但还是依稀辨认出这是大宅当年落成时的碑记。
石碑上齐馆长找到了定州任氏的字样,联想起县志里任时安对地火与明代龙岗道士的记述,齐馆长怀疑那荒村老宅很可能就是任氏的故居。更让他惊讶的是,那石碑旁放着不少干果糕点,应该不久前还有人专门前来祭拜过。
任家的后人并没有离开广灵,甚至没有离开成家岭,齐馆长这样的感觉愈发强烈。之后的几周里,他泡在文史馆的故纸堆中,茶饭不思的寻找了一遍,确定任氏家族是在三八年日军占领广灵后,彻底从文字记载中消失。
也许是为了守住什么秘密不得不隐姓埋名,也许是因为战乱背井离乡,更有可能的是都毁灭于战火。时隔半个世纪,知情人恐怕都已作古。线索中断后,齐馆长渐渐淡忘了任家的故事。
直到一个月前,齐馆长偶然接收了成家岭矿转来的一批旧档案,无意中看到了里面有几张矿场领导的个人资料,其中在戴矿长那张上,齐馆长看到,在生母一栏中,戴矿长写下了任美芬的名字。
刘小伍我后来见了一次,但奇怪的是,却是在周程的心理诊所。刘小伍比在下井时明显瘦了一圈儿,精神也很痿迷,大白天戴了幅墨镜,若不是他先喊了我的名字,我还真认不出他。
在他的一再要求下,我们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喝了点儿酒,他再三感谢我在悬崖边,拼了性命也要拽住那根保险绳。
我朝他摆摆手,我关心的反而是他怎么跑去了周程的心理诊所?
刘小伍对我倒是没有任何的隐瞒。他在矿井下被我们救上来,因为只是一点轻伤,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带着装备又下了一次矿井里的悬崖。
这回他下探到了二百多米深,而洞穴下部的空间明显比上面还要开阔的多,因为带了聚光电筒,他发现这个洞的直径超过了五百米,可能叫天坑更合适一些。
他不但看到了之前那棵巨大的发光的树,而且惊讶的发现,那棵树并不是洞里唯一的个体,越往下,这样的树越多,模样大同小异,但尺寸比上面的还要庞大很多。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发光的树都附着在洞壁上,刘小伍真的以为他置身在了无际的森林。
下探两百多米后,温度上升很快,刘小伍呼吸困难,并开始严重脱水,最可怕的是,他有了幻觉,他觉得洞壁上的树干上,生出了无数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他,那目光中满是冷漠和鄙夷,而无论刘小伍移动到什么位置,那些眼睛都紧紧的跟着他,一刻不离。
上到地面后,刘小伍严重虚脱,却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好象那些眼睛跟着他一起回到了地面。整整失眠了三天,他才渐渐从内心的恐惧中走出来,而体力得到恢复却是一周之后。
刘小伍知道曹队护送我回了北京,见我晕迷不醒,只好先把感谢藏在了心里。两天后新的指挥小组进驻成家岭矿,部里因为他对下面的情况最为了解,便要刘小伍留下,配合新团队对矿井那个悬崖进行全面调查。之后,刘小伍又两度下了悬崖,虽然装备更加精良,有配合有后缓,但也只下到了五百多米。
防护服虽然耐高温,也带了氧气瓶,但过了五百米后,神智还是会慢慢丧失。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说到此处刘小伍会不自觉的抽动手指,好像身体处在极其紧张的状态里。
刘小伍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另外一个陌生的意识所替代。那个意识冰冷却真实,它进入刘小伍的大脑后,就以一种极度冷漠的姿态审视刘小伍的身体,以至很快他的自我意识变得模糊,身体却自然而然接受了那个外来意识。
刘小伍在那个意识的控制下,看到了洞穴底部广阔如汪洋大海般的岩浆层,而岩浆中,时不时有巨大的气泡冒出,气泡在翻滚的岩浆表面破裂,从里面却冒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如飞蛾似柳絮,缓缓盘旋飞升,随着数量的不断增多,而最终汇成了龙卷风般的光柱。
刘小伍的大脑在这时似乎己经承受不了另一个意识所带来的强大负载,开始撕裂般的剧痛起来,而与刘小伍一起下探的专家,无一不是被一个陌生的意识所占据,看到了大致相同的幻像。
而后,那些令人心胆俱裂的眼睛再次出现在刘小伍的意识中,他不敢再留在那里,用最后的气力发出返回的信号。虽然两次下探,并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但参与者的心智都受了重创,指挥中心不得不暂停了探险工作。
刘小伍一周后就离开了成家岭,但对于洞穴探险,他有了很大的心理障碍,大约一个月后,在曹队的建议下,才去了周程的心理诊所,进行系统的治疗。到我们见面时,那些大大小小的眼睛依旧经常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刘小伍在幻觉中所看到的一切,与我有着惊人的一致,但这并不让我意外,我们一直在寻找未知生命的大脑,寻找那些意识的真正来源,反过来,对那些意识也是如此,它恐怕也在探索着人类思想的奥秘。
一年以后,我坐飞机去西安出差,飞机从首都机场起飞,向西飞行了半个多小时后,坐在窗边儿上的我,有了些困意,靠在座椅上刚刚打了个盹,忽然在成家岭矿道里的奇怪意识再次出现在大脑,沸腾的岩浆,从岩浆中破茧而出的光点,由无数光点组成的巨大森林,在石壁上蜿蜒上行的闪光藤蔓。
我一个激灵,难道我们此时飞到了成家岭的上空?这念头出现,我也就醒转了过来。这时飞机受气流的影响,上下颠簸的非常厉害,我下意识的从机窗向外看去,我们的飞机正飞行在一片浓厚的云层之上,这云层过分的厚重,以致于阳光根本无法射透,都反射到了云层的表层,给云层镀上了一层厚重的金色。
云层的上方,我却惊讶的发现,有很多云雾组成了藤蔓样的形状,慢慢从云层中升腾起来,不知是否是阳光的反射造成的错觉,我好像看到其中有无数闪烁不停的光点,在远处云层与天际的交汇处,一堵墨色的云墙正在形成。
飞机再次剧烈的颠簸,机舱广播里传来乘务员甜美的声音:“各位乘客,飞机在上升中遇到气流,会有些颠簸,请大家在座位上坐好,系好安全带,我们将暂停客舱服务……”(《地火》完)
(须菩提。汝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有所说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须菩提。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尔时慧命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于未来世。闻说是法。生信心不。佛言。须菩提。彼非众生。非不众生。何以故。须菩提。众生众生者。如来说非众生。是名众生。--《金刚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