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到这半人高的隧洞,开始还可以蹲在地上,四足并用往前爬,但几十米之后,洞穴已经低矮的只容我们趴在地面,匍匐前进。而我们的帆布包装的太满,时不时还被洞中凸起的石块卡住,需要停下来清理,速度顿时慢了许多。
我们按齐馆长的提醒,保持着十几米的间距,孙平在最前面,小田断后,我在中间。孙平这人之前听曹队闲聊时提过,以前是上过老山前线的老兵,翻山掘洞是把好手,有他在前面,我们沿途很多障碍都被他一一清理,饶是如此,我们也用了十几分钟才来到隧洞拐弯的地方。
在这里,隧洞拐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直角,没过二十米又向另一侧拐去,而且,整体是向斜下方延伸的。我本以为,这样开凿隧洞是为了解决高差过大,造成坡度太陡的问题,可在短暂的休息时,我用手电在四下照了照,很快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此时我们应该在地下十几米的深度,周围不再是坚硬的石壁,而是深黑色呈片状的煤层,但这里的煤层和我之前所见的煤层有很大的不同。一是这些煤表面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圆型孔洞,用工兵铲轻轻一敲,便整块的掉落下来,跟着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层的灰土,显然里面也是中空的,结构有点像火山岩,似乎是很久以前曾经焚烧过。
二是,并非整条隧洞内的煤层都变成了这样,大约间隔上十几米,就有两三米中空的地带,但并没有什么规律,显然是自然形成的。
三是,因为这种特殊的内部结构,一路上隔个十米左右,就会有几根拇指粗细的钢筋作为巷道的支撑,钢筋的顶部底部都有木座相连。
爬在前面的孙平趁着我们短暂原地休息的功夫,大声对我喊了一句,“老常,你看两边有些钢筋做的支撑,看上面的锈迹,应该有好几年了,绝不是短期临时开凿的。”
我和孙平之间也就是十几米的距离,中间更没有什么阻隔,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说话的声音非常的遥远,似乎像隔了上百米的距离,甚至很多字都没有听清,但看他嘴巴的开合倒是清楚。
这一次来成家岭矿,和孙平的接触不多,但印象里他是个说话中气十足的汉子,怎么会此时的声音如此软弱无力?不对,不应该是他声音本身的问题,而是声音传播的问题。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声音变成了液体,而周围那些带着中空的煤层,则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正慢慢地把水分吸走,而声音也不再是直线的传播,如波浪般围着煤层起起伏伏,以至于传到我这里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不堪。
我用了很大的气力对孙平喊了一句,“老孙,你说的是那些钢筋吗?怎么你的声音那么小?”
孙平诧异地转过身,仰面躺在隧洞里,之后努力半坐起来,用手电朝我这边照了照,显然,我的话他听得也并不真切,而更想不到我离他是如此之近。
我努力向前爬了几步,离他不到五米远,这时他的声音才变得清晰起来,我们同时把头顶的矿灯向上抬了抬,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狭小的空间,矿灯的直射足以让我俩短暂的失明。
“老常,不太对劲儿啊,我们说话那么大声儿,又离得这么近,怎么还听不清楚呢?耳朵里像堵了棉花一样?”
我指了指周围那些带着小坑的煤层,在我头顶矿灯的照射下,四壁的煤层不再是黑黝黝的一片,有的泛着青灰色的光茫,有的则跳动着棕黄色的光点。
“老孙,问题可能就在这儿,你看这些煤层表面,有很多像蜂窝一样的小孔,而且估计里面的结构也是一样的,声波打到这些小孔表面,很难被反射回来,被散射进中空的内部,就跟吸音墙表面的原理差不多。”
“可我们两个说话是直线传播的,应该不受煤层表面的影响吧?怎么依旧像隔了块玻璃?”孙平也开始用矿灯扫视着四周。我们一但停下爬行,注意力集中在巷道看似单调的四壁上时,愈发觉得与我们想象中的矿井有很大的不同。
“这个我也觉得奇怪,在这个空间里,好像声波会受到煤层的影响,不再是直线传播,估计小雷他们的步话机也是因为这个,我们才收不到信号。”
我上衣口袋里的镇魂铃没有一丝响动,看来声音的问题更像是某种自然现象,与鬼怪无关。如果说山谷中的回声,是地形形成了一个喇叭状的共鸣腔,放大了声音,那我们在巷道里遇到的情况,一定正好相反,但我又实在想不出,到底什么样的地形结构可以吸收声音或是延缓声音的传播。
我忽然想起小杜给我的那台便携式的热成像仪,也许肉眼无法识别的地质结构,在机器面前可以露出庐山真面?我从挎在腰间的皮套里,把那小巧的机器取了出来。
热成像仪像把大号的信号枪,尾部有个五寸左右的显示屏。打开开关,屏幕慢慢亮起来,而屏幕正中,是孙平几乎塞满了大半个巷道的身体,中间是白色的人形,之后浅黄,橙黄,橙红,红色,到深紫色,一层层加重。
我把热成像仪从孙平身上慢慢挪开,却发现原本以为应该是漆黑一片的隧洞里,似乎有一点点的光亮,还一闪一闪的。我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调整了一下镜头的景深,向孙平身后照过去。
屏幕上的光点非常的暗淡,不仔细看,只会把它当做是孙平那个白色光斑的残影,而且光点的位置有点飘忽,似乎是移动的,只是移动的距离非常的有限,也非常的缓慢。当我抬眼去看时,那个方向除了深黑的洞壁,什么都没有。
我转过身去,小田也是一团白光出现在屏幕上,离我大概有十几步的距离。当我把镜头再次对准洞壁时,那个方向上出现了两个淡紫色的光斑,几秒钟之后,就瞬间从屏幕上消失了。
我不认为这样一个狭小的洞穴里,除了我们几个,还会有什么生物,而且光斑太小,也太微弱,让我觉得光亮似乎不是从隧道,而是从煤层的缝隙里透过来的。
我放下热成像仪,从包里拿出装着天目水的瓷瓶,拧开木塞,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钻了出来,让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说来也是好笑,从前家里的这些药剂法器是我们这行儿随身必带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曹队出去办案,就慢慢不怎么带了,如同这些年琉璃厂那些技艺在身的好把事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只存在了记忆里。
与此相反的是,曹队这样一个坚定的唯物论者,经历了无数诡异事件,却开始慢慢学会接受常人认知之外的事物,甚至开始做那个一直埋在黑暗中的怪梦。不过,现在想想,曹队那个梦的确有点怪异,之前他提起时,我受了周程的误导,也以为是他工作压力过大,再加上遇到太多没有结果,也不能去探求结果的怪事,无法进入深度睡眠造成的。而我此刻,置身在黑暗而狭小的空间,觉得呼吸困难,四肢僵硬,压抑无比,已经可以理解曹队每晚都在梦里这么走上一遭,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老常,你是不是心脏不太舒服?”看我愣在那里胡思乱想着,又拿出个白瓷瓶不停的晃悠,孙平心里有些焦急,问了一句。
“不行让小田先送您出去,这里头可能有点缺氧?装备放在这,我走两趟就带进去了。”
我朝孙平摆了摆手,笑了笑,“老孙,我钻过的洞子不见得比你在老山钻得少哦,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事走神了。你有没有觉得这洞里的温度有点不正常,忽冷忽热的?”
孙平见我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艰难的转了下身,把矿灯重新转向前方的黑暗。“老常,您说的对,是有点奇怪,我们也就走进去几百米,估计深度也就二三十米,但冷热交替已经三四回了,估摸温差至少有四五度,以前从没遇到过,谁知道到底是什么造成的。”
孙平说话的功夫,我已经将瓷瓶中的天目水抹到了眼睛上,看了一眼包里的罗盘,指针还算平静,指示着巷道方向是西北偏北一点,但隔上十几秒,指针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会跳上几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静止,这个情况确实有点让人起疑。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弭辙。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担纆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马至,果天下之马也。--《列子》)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