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富商心下大惊,这块地原来是有主儿的,那这墓还怎么个修法,总不能将老爷子的墓摞在上头吧?猛然想起大师留下的信,连忙打开来看。只见信上写着:“富贵本一念,旧穴寻龙渊,西行百十步,墓下结善缘。”
富商拿着这张纸,对着这二十个字想了整整一天,慢慢的悟出了其中的深意。这首诗的意思应该是说,古墓的位置当年定错了,古墓的主人本想找的是龙穴,不想弄在现在的地方,成了个富贵穴,而向西百十步,才是那龙穴的所在。那么大师的想法一定是,将这个古墓挪到西边去,再把父亲的墓迁进来。这样古墓主人得了龙穴,自己得了富贵穴,不正是结善缘吗?
想明白这点,富商喜不自胜,连忙安排工人移墓。富商平时喜欢收集些古玩字画什么的,对古物还是颇有些研究,打开那古墓一看,里面虽然面积不小,但陪葬的东西很是寒酸,只有些陶罐,青铜兵器,少量的玉器,再加上年代久远,棺椁早就朽烂殆尽。但从陪葬品的形制上看,应该是个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墓。
富商一边挖开了古墓,一边又安排人手,在古墓西面百十步的地方,重新开掘新墓,待新墓挖得差不多了,开始将古墓的砖石刨出,移了过去,朽烂严重的,又用新砖补上,毕竟是占别人的墓穴,富商的移墓工作还是做得一丝不苟。等把棺椁的残骸和陪葬品全搬过去后,富商还请了一众僧道,连做了七天的水陆法事,一切安排妥当,富商才开始继续往古墓下挖掘。
他没有在古墓原有的基础上建墓,是因为大师那句“墓下结善缘”,大师说的墓下,一定指的还要挖得深些才对。富商安排工匠,把古墓基座完全刨开,又向下掘了一丈深。这时,一个被掩盖的天然洞穴露了出来。
富商震惊不已,难道这就是大师说的一世的富贵?算算时间,也恰恰是移墓后的七天,原来大师所说的下葬,并不是指的自己的老爷子,而是指的古墓中的旧主儿。
富商连忙带人进洞探查,爬进去没多远,前面的工匠就拿了一块乌黑发亮的石头出来。富商抱着石头看了看,自己倒是认得,这是一块煤精石。清代嘉庆年以前,煤精石只有辽宁抚顺出产,但那里是大清的龙兴之地,有八旗护卫,重兵屯守,开山挖矿是要掉脑袋的。
到了嘉庆朝,在四川资中,开采出了不少煤精石。清代文人认为煤精石是煤的魂魄,和玉一样都是有灵性的,再加上煤精石硬度不高,容易雕刻,大多都用来做印章,在京师颇为流行。但煤精石非常稀有,有时整个采煤的矿井不一定能出得了一块,所以那会儿是很值钱的矿产。
富商见挖出了煤精石,马上明白了大师所说的富贵到底指的什么。他立刻安排工匠停工,另外给老爷子找下葬的风水地,自己却带着家财,在官府四处活动,拿下了山上开矿的许可,大张旗鼓的建矿采煤,煤本身赚的不多,但矿里挖出的煤精石让富商狠狠赚了一笔。
不到五年,富商已成了山西首屈一指的豪商之一,钱庄、银楼、煤铺遍布山西、直隶,自己也花大价钱捐了个六品州判,在广灵成了呼风唤雨的人物。
十年之后,煤精石挖完了,成家岭变成了普通的煤矿,从那时起,富商开始走下坡路。不过三年,因牵扯直隶布政使司贪腐案而被查,急火攻心,一命呜呼。很快,他偌大的产业分崩离析,而为家产的事,子孙更是争斗不停。到了道光年间,成家岭的煤矿已经成了富商嫡系子孙唯一的收入来源。
但道光十五年的秋天,天降业火,将富商在广灵的宅邸烧毁殆尽。接着煤矿里也连续发生火灾,烧死了百余名矿工,当时广灵知县是以清廉著称的李文起,他拒绝了富商子孙的贿赂,封掉了煤矿,没收家产,赈济死难矿工的家属。至此富商子孙彻底败光了家业,以致后来只有沿街乞讨渡日。这倒是应了当年风水大师的预言。
看完这段记载,我已经确认明清两代成家岭矿都有过封而复挖,挖而又封的历史,而封矿似乎又都与业火有关,可这业火究竟是什么呢?
业火这个词最早的出处来自于佛经,说的是恶业害身譬如火,是受到恶业果报之罪人在地狱中所受的烈火。《楞严经》里说:“阿难,是等皆以业火乾枯,酬其宿债,傍为畜生。”苏轼在《水陆法像赞·一切地狱众》里也写过,“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但这里的业火明显是一种修辞,是一种比喻,说的是作恶之人终会引火烧身,并不是真实世界里存在的火。
但无论是曾万春的书,还是矿工老李的说法,这业火是真实存在的,否则他们直接用“大火”,用“烈火”形容就可以了,何必用这样一个拗口的词?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火从来没有人见过,火是怎样引燃,何等的炙烈,又是如何熄灭,这些都是谜,所以才用同样无人见过的业火一词来替代。
的确,从前天曹队给我的案发现场照片看,这火的确非常的蹊跷。按常识来说,火焰的外焰温度最高,内焰温度低,原因也很简单,外焰与空气接触更完全,燃烧更充分,释放的热量更大。但照片上,发生燃烧的区域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圆圈。那只有一种可能:内焰的温度更高,在内焰里燃烧的物体连灰烬都没留下,而外焰温度要低些,留下了一圈燃烧不充分的碳粒。但这究竟是如何造成的?难道真有人体自燃这样的事?但即便是人体自燃,也该有些规律性吧?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连忙向齐馆长要了刚才他在东阳道观里拍摄的照片。最初看那些照片时,注意力都在模糊的画面和镜头瞄准的拍摄对象上,我并未留意照片的其他细节,再次分辨,我发现其中一张照片,应该是在道观的院中,拍摄的是正殿,镜头摆得较低,下方留白较多,拍到了大殿前的青石台阶。
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上,模模糊糊的有个很规则的黑色圆圈,和案发现场照片上的燃烧残留物非常的近似。
我又拿起那张无面鬼的照片,照片的左下角,大殿的石砖上,同样拍到了半个黑圈。也许是年代久远,已经非常的黯淡,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我指着照片上的黑圈问齐馆长,“老齐,当年你拍照片时,有没有注意过这些圆圈?是不是火烧过的痕迹?”
老齐点了点头,“当然注意到了,当时院里有好几个,大殿里也有,不光是东阳村,附近的下田村,峪口村,我去过几个古寺,院里都有这样的圆圈痕迹,而且也不全是寺庙里,成家岭周围田间地头都会偶尔碰到,只是泥土地上,夏天下雨冲刷,冬天积雪掩埋,很快就不见了,古寺青砖石砖上的痕迹能保留很长时间。”
老齐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大约前两年吧,我在峪口村的稻田里还见过一个,小麦地里一个一尺见方的黑圈,里面一层的灰粉,但圆圈外的麦秆一点儿燃烧过的痕迹都没有。”
“那老齐,你觉得这些黑圈是怎么造成的?”我连忙追问了一句。
老齐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从没亲眼见过,也没听谁说见过这怪圈的形成,但县里有老人告诉我,这圈是灵物渡劫时形成的。都说成家岭这山有灵力,是上古众仙修炼的道场。山上的蛇鼠刺猬,也跟着修炼,修炼的时间长了,都成了精,为了渡劫升仙,就都聚在寺庙附近,机缘到了,自然会白日渡劫。渡劫的地方,会留下这么个圈。当然,这说法你就这么一听,只是民间传说,毕竟没人亲眼见过。”
老齐的说法让我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表面听上去,这说法似乎有点儿道理,但细一推敲,还是漏洞百出。老齐毕竟亲眼见过很多这样的黑圈,从他的描述看,至少不下十几个,那他没见到的岂不是个天文数字?灵物修仙需要的时间极其漫长,而且也从没听说过扎堆儿修仙的,关键是渡劫这事儿更是罕见,那是修炼到极致才会发生的,还要看造化,非常的偶然,方圆不到几十里的地方,灵物频繁渡劫,这概率也太高了。真若如此,那成家岭上早就寺庙密布,成了圣山。但现实情况显然不是。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成家岭镇上刚刚出现了十三个黑圈,很明显,那十三名矿工不可能全都在井下修了仙,然后相约渡了劫,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而且我和曹队那晚在东阳村,见到黄鼠狼自焚而死,应该是成家岭少有的渡劫目击事件,我和那黄鼠狼擦身而过,它那种癫狂的状态,我绝对可以肯定,那黄鼠狼绝不是修仙的,那也绝不是什么渡劫事件。
(善男子,圆觉自性,非性性有,循诸性起,无取无证,于实相中,实无菩萨及诸众生。何以故?菩萨、众生皆是幻化,幻化灭故,无取证者。譬如眼根,不自见眼;性自平等,无平等者。众生迷倒,未能除灭一切幻化,于灭未灭妄功用中便显差别。若得如来寂灭随顺,实无寂灭及寂灭者。--《圆觉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