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齐把端在半空中的杯子又缓缓的放下,摇了摇头,说:“湖神现,命不见,老辈人的说法,总有它的道理。老汉我还想多活两年,不见最好。但听老人讲,湖神出现时必定狂风大作,浪起数丈,湖神的真身被一团黑雾包围,但它浑身都是银色的鳞片,似乎是一条大蛇。这湖里做祭祀法事,老爷庙香火最旺,也最灵,那里贡的是一只大鳖,应该就是救朱元璋的那只吧?”
回招待所的路上,老黄似乎还生着闷气,不住的向我道歉,说他也没想到,老齐这人已经钱眼里去了,简直是丟我们鄱阳人的脸。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去查地热源的事,对我们来说是工作,是事业,对老黄来说是个心里的结,是个夙愿,我们都可以不计报酬的努力完成。但对老齐不一样,那就是个挣些钱养老的机会,不必苛求大家的想法都一致。有他在,我们能少些风险,多一分成功的机会,花些钱值得。
第二天和第三天,在郭馆长的陪同下,我去县里的档案馆,公安局的档案室,在浩如烟海的历史记录中搜寻有价值的信息。而小雷则把老黄的地图拍了照片,寄回了队里,等着电脑分析后,看有什么新的发现。不过这两天下来,我还是收获颇多。
关于落星墩的记载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那时并没有现在的鄱阳湖,而只有九江以北的一串湖泊,称之为彭蠡。现在的鄱阳湖在那时是河叉,沼泽,森林和盆地。但墜星事件发生后,地面下沉严重,在加上江河改道汇流,慢慢形成巨大的湖泊。而后人只知这里曾发生了墜星的事件,而错误的把湖中凸起的临漄峭壁的孤岛,当做了墜星的地点,以为这石山是天外来物,其实真正的撞击坑在湖底。
而湖神的传说几乎与墜星的传说,同时出现在古籍的记载中,只不过,不同时代的形象千差万别,莫衷一是。但对湖神兴风作浪,御风沉船的描述是一致的。看来,确实很少有人真正见到湖神的形象,或者说湖神只是大家想象出来的,是对湖中怪异天气的一种形象化的解释。
但古籍档案里,有不少关于地热河的记载,比如,在千年前,曾有过极端寒冷的冬天,鄱阳湖出现了封冻的情况,冰封百里,湖面上人都可以行走。但就在落星墩以南的一片水面,是从来不结冰的,而湖面下稳约还有一条蜿蜒的暗黑色河流,向上冒着白气。当地人认为这是湖底藏着一条黑龙,开始大规模的祭祀,担心到夏天会洪水泛滥。
还有记载是说,曾有渔夫在落星墩遇到了风浪而渔船沉没,渔夫被大浪卷进了湖底的龙宫,是个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所在。可渔夫并没有看到龙王和虾兵蟹将,只碰到了无数的黄泉引路灯,要把他引入一个巨大的水下洞穴。渔夫惊恐万状,奋力挣扎才回到了水面。而这黄泉引路灯的记载,在几百年间的地方志中,出现了十几次,而且,遭遇者的描述基本一致。
龟和蛇是被提及最多的湖神形象,也许是因为实在分不清到底是龟是蛇,落星墩上的寺庙主神干脆变成了玄武神,一个龟蛇合体的神话形象。直到元代由于雷击引发大火,烧毁了寺庙,那塑像也付之一炬。明代重建时,依据太祖为大鳖所救的传说,变成了鳖的形象。
地方志中还有一个有趣的记载,说的是,自唐代开始,鄱阳湖一直是景德镇陶瓷外运的唯一水路通道。但这条水路只用来运输瓷器、丝织品和纸笔,成了约定俗成的传统。
但在北宋时,由于陆路常有山匪出没,很不安全。这条水路被用来运输过猪牛等牲畜,但发生了很多的沉船事故。大量的牲畜连同船只沉入了湖中,做怎样的祭祀都不能阻止船只的失事,十几年间,沉入湖底的牲畜多达上万只,以致于官府不得不出了政令,所有牲畜都通过陆路运输,不允许再通过鄱阳湖水道。水路不能走,陆路为匪所阻,使得曾经繁盛一时的养殖业很快凋毙下去。
在我从档案室出来后,接到了曹队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考察队已经放弃了对落星墩一带的潜水搜索,水下的潜流湍急,危险异常。他对落星墩一带的水下水温进行了勘测,并没有发现地热河。但在落星墩南面一两公里的地方,他们发现了地热河,在水下十米左右的地方,大约有四五米宽,一直向南流去,他们正不断的测量地热河的走向。而信号干扰这些天始终没有碰上。
我简单地和曹队说了一下这几天我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他我们即将由老齐带领,去确定地热河的源头,这也许是解开沉船事件的钥匙。让他先把搜救船开回星子县码头,等老齐祭了湖神,与我们一起出发。曹队听到我有了线索,也很兴奋,约好了第二天中午在码头见面。
回到招待所,老黄已等在里面,见我进了门,忙迎上来,告诉我,老齐那面已经全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他会过来接我们去码头。另外,他也有一些东西准备,就不多呆了。
我送老黄出门的时候,忽然发现招待所走廊上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像是曾茜,但一想怎么可能,千里之外,一点消息没有,不会转眼就到了星子县,也许是眼花了吧?
可当我转回到房间的门口,看见个姑娘正用力地砸我的房门。一身的牛仔短装,头发扎了个小辨,身材高佻而均称,一手还叉着腰,让我不由得想起在内蒙达盖山下,拎着步枪,目光犀利,表情冷艳的女动物学家。这不是曾茜又是谁?
曾茜说话依旧和从前一样,像竹筒爆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一阵,跟本不考虑别人的领悟能力。还好,我早有准备,努力跟上她的节奏,算是听明白了个大概。
曾茜接了我的电话,就开始一头扎进中外的动物学文献中,在浩如烟海的文字里搜寻关于淡水发光生物的记载。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两日两夜之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能够在鄱阳湖生存的,又符合我之前对于发光体描述的,似乎只有淡水发光菌,由无数发光菌聚在一起,才能产生星星点点,万千辉映的效果。
但淡水发光菌中国只发现了两种,一种在青海湖,属于冷水发光菌,显然不可能出现在鄱阳湖。还有一种叫做发光异短杆菌,是有可能生活在这里,但似乎没有习惯于聚集成群的习性,也不可能发出我所说的如此之亮的光茫。
恰好,曾茜过去导师的同学,是中国发光菌类研究的专家,姓朱。曾茜在导师的介绍下,专门去拜访了他。朱教授告诉曾茜,发光菌类的研究是最近几年才被重视起来的,原来这与发光菌发光的特性有关。发光菌类遇到水中的有毒物质而会产生光亮的衰变,光谱色也会发生变化,能够成为环保水质测试的重要手段。朱教授所做的正是这方面的研究。
但朱教授认为,如果鄱阳湖中的发光物是淡水发光菌,它发出的又是白色光,说明光谱色已经发生了变化,因为通常发光菌的光谱色非常稳定,淡蓝色或青绿色。那要么是湖水受了严重污染,要么是发光菌发生了特殊的变异。
但朱教授并不认为鄱阳湖中的是发光菌,因为鄱阳湖,太湖,巢湖,洞庭湖,朱教授都做过详细的调查,并没有找到发光菌类生物,所以,他的研究基地才放在了青海湖那么偏远的地方。在朱教授看来,湖中的发光物更像是气体水下发光。仅凭没有专业知识的目击者描述,无法确认这些发光物是生命体,还是找地质专家来分析更容易接近真相,理由和曾茜最初的想法一样,发光菌没有大规模聚集的特性。
但这时的曾茜反而有了新的猜想,也是朱教授对她的启发:微生物对环境变化的感知非常敏感,而自适应的能力又极强,会不会是真的发生了严重的环境污染,甚至是放射性污染造成了发光异短杆菌的变异呢?
曾茜明白,没有第一手证据的猜测,无法成为有说服力的观点。而鄱阳湖发生的一切,又激发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干脆给单位打了个报告,带上了一些仪器设备和自己的助手,买了机票飞奔南昌。她知道我们以星子县为搜救的大本营,今天一早又从南昌出发,来了这里。到县委招待所一打听,这两天我果然住在这里,干脆也在招待所落脚,这才有了我们的见面。
听完曾茜的叙述,我心中暗想,除了她说的看似无可辨驳的理由,其实根本上还是放心不下曹队,曹队这小子,玩欲擒故纵这一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赫赫发乎地,肃肃出乎天。我为汝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汝入于穹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性命圭旨》)(未完待续。)